沈流山一路没有丝毫停顿,将李世江背到了大坝山脚下,自己和柳玉竹石钟海所住的那处草房已经清晰可见。但背上的李世江,此时却不能再耽搁了。
李世江虽然也已经咬牙坚持,一路上都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但明显体力不支,已经危在旦夕。这时候,沈流山心里也知道,必须要将他赶紧送回自己家里,赶紧止血并且用药才行。
“李大哥,你再坚持一会,我马上就送你回家。”沈流山感觉背后李世江的身体已经有些发凉,体温已经下降,一边嘴里说着,一边又加快了脚步。
李世江嘴里“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的神智还算清醒,只是体力已经被流干净了。血液流的太多,背后的位置又不好包扎,只能用些金疮药止血。而且沈流山背他下山,路上也有颠簸,背后的血流了一路,身体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在头脑中还一直在坚持。
毕竟,那么危险的情况都已经度过去了,眼看到了家门口了,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李世江的住所离沈流山的家倒还有一段距离。当初石钟海两人建造那座草屋的时候,选的位置太过靠近大坝山,山洪若是突然爆发,就会非常危险。所以村子里其他人的住处,都离的比较远。
沈流山一直让身体保持在那种强大的状态之中,一时倒并没有不适的感觉。而在他背后的李世江,也让他有些担心。
绕过了自己家的院门,沈流山马上将李世江送回到了他自己家中。
刚刚推开大门,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哭哭啼啼的妇人,手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正从两人身后走过。在那妇人后面,那个舍弃了自己兄弟的马魁,竟然也跟着。
马魁见到沈流山两人,脸上露出非常吃惊的神色,但却没有说什么。沈流山也看了看他,知道这人终于把事情告诉了自己弟弟的家人,此时他们应该是去寻回尸首去了。只不过,马魁到底是如何述说的,就不好猜想了。自己为了逃生,连弟弟也不顾,这事情说出来恐怕以后都抬不起头来。
沈流山将李世江背进院子,那小院中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在玩着什么,还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一边慈爱的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小孙子,一边抚摸着他的脑袋。
老人都对自己的孙子孙女非常宠爱,这老人显然也是如此。沈流山还没有将李世江放下,那地上玩耍的男孩忽然抬起头来,一下发现了满身血迹,伏在沈流山背上的李世江。
“爹!”男孩一把将玩具扔到地上,带着哭腔扑了过来。那老太太似乎眼睛耳朵都不太好,听到孙子喊叫,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顿时脸上老泪纵横。
“世江啊,你这是怎么弄的啊……我的儿……”老人跌跌撞撞走了过来,一边大哭,一边抓着儿子仅剩的一条手臂。而那小男孩,也是一脸泪水,脸上更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显然,他无法明白,自己的父亲,这家庭的顶梁柱如今不但身负重伤,而且连手臂也断了一条,到底会给这贫寒的家庭带来多大的变故……
沈流山叹了口气,把李世江放了下来。这时候的李世江,已经完全讲不出话了,只是不停的用眼睛打量自己的老娘和孩子。
“老人家,你家里有没有金疮药?快点拿过来,李大哥受伤太重,流血太多,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沈流山一边扶住了李世江,一边急忙说道。
可那老太太也许是耳朵太背,居然没有听清楚沈流山说的话,只顾着在那里哭泣,或许她是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没救了。幸好,那旁边的小孩倒是耳聪目明,听了沈流山的话,赶紧对沈流山说道:
“哥哥,快把我爹扶到房间里面来。我爹的金疮药放在房间里面,我拿给你。”
沈流山忙轻轻扶着李世江,走到房间里面,心里听见那小孩的称呼,也有些哭笑不得。李世江叫自己“沈兄弟”,可他儿子却叫自己“哥哥”,这不是乱了辈分么?不过,自己年纪确实也不比这小家伙大多少就是了。
进了李世江家的正屋,沈流山看房间里有张木床,便将李世江轻轻放在上面,让他俯卧着,以免压住伤口。睁眼看了看家里的摆设,都非常普通,甚至很多家具都十分破旧,连自己家的也有些比不上,不禁心里也有些沉重起来。
“这李世江,就算治好了伤,可是那条断臂也不可能再长出来了……以后他一家老小,要怎么过下去?”沈流山想着。“要是依姐姐的脾气,知道了这种事情,心里一定非常难受。不过,就像姐姐说的,自己家都顾不上了,又怎么管的了别人?山上的鸟兽是这样,人也是一样。”
“唉,这些人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人,都是为了自己一家老小罢了。李世江是如此,马魁马亮也是如此。马魁虽然舍弃了自己的弟弟,独自逃跑了,但他若不逃跑,他的老婆孩子的处境,连李世江也比不上了。这样看来,我也不该仇恨他们……”
看到眼前的一幕,沈流山忽然发觉,自己的想法也改变了许多。当初那些对自己见死不救的人,还有马魁,以及死去的马亮,还有现在身受重伤的李世江,他都彻底的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想通了这些,也算是他比以前要更加成熟些了。
李世江的儿子,那个叫小虎的八九岁男孩,很快便从旁边一间房间里找出了一些金疮药。这男孩不愧是猎人的儿子,手脚都很娴熟,金疮药拿过来,还不等沈流山说话,他就端来了一些热水,先把父亲的伤口洗净,又用金疮药仔仔细细的敷在上面。连李世江的那条断臂,也被这孩子噙着泪水,用洗干净的布条仔细的又包扎了一下。
这金疮药,都是猎人家里必备的,治疗刀伤箭创,和这些皮肉的伤口,效果都非常好。药膏敷上去,很快血便止住了。李世江满头虚汗,却仍旧没有昏过去,只用疼爱和欣慰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
“小家伙,你父亲就交给你了。他受的伤太重,你可要好好照料……”沈流山见事情已了,便开口说了一句。那孩子知道沈流山救了自己父亲的性命,连连点头:“嗯,我知道了,哥哥。谢谢你!”沈流山正要转头离开,忽然又停了下来。
“那个……要是家里有什么不方便,可以去找我。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我会尽量帮的……好了,我就住在村子最东头,最靠近山脚下的那个小院里面。”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沈流山呼出一口长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那老人家的哭泣声,和小男孩不住在父亲耳边小声说话的声音,都清晰映在他的耳朵里。
推开了自家的院门,沈流山一眼就看到了柳玉竹和石钟海两人。这时,他们两人正坐在院里,小声的说着什么。沈流山一推门进来,两人声音立即止住,都愕然的看向他。
“流山,你怎么满身血迹?!”柳玉竹几步冲了过来,红着眼睛问道。“我刚才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还在跟你大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怎么,怎么会是你?”
柳玉竹一边询问,一边拉过沈流山的手臂,仔细的查看,显然担心的要命。而石钟海却更是夸张,一见沈流山的样子,眼睛一下瞪得老大,额头上的青筋一条条的冒了出来,吓人之极。
“是哪个?哪个伤了流山?!老子要他的命!”石钟海宛若发狂,一下冲到沈流山身边,口中大声喝道。
柳玉竹查看一会,便知道沈流山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身上的血迹,多数并不是他的,也松了口气。但她一看石钟海的模样,却是马上紧张了起来,赶忙抓住了石钟海的手臂,忙不迭的说道:“钟海,流山他没有受什么伤,他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石钟海听了柳玉竹的话,这才稍微好了些,但脖子额头上仍是通红一片,眼睛里也遍布红丝。这幅模样,分明与他那天“发病”时有些相像,也难怪柳玉竹会紧张了。
两人的神情举动,沈流山自然知道都是因他们关心自己,心里自然也是暖暖的。
“唉,有自己的家,有家人,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里,他全身绷紧的肌肉一下放松了下来。见到石钟海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正要开口解释,忽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向头脑,脚下一软,竟差点跌倒在地。
柳玉竹慌忙一把扶住了他,刚想询问,沈流山竟然眼睛一闭,就昏迷了过去。
“流山,流山!你怎么了!”柳玉竹着急的大叫起来。石钟海一见沈流山突然昏倒,顿时更加控制不住了,眼睛里的血丝瞬间弥漫,把两只眼睛都染成血红,全身一阵剧烈的颤抖,忽然仰天长吼起来,声音刺破苍穹!
“谁伤了我弟弟,我就要他死!是谁,快点滚出来!!!”
柳玉竹一见石钟海彻底发狂,沈流山也昏迷过去,顿时头疼欲裂。
“钟海,快些安静下来!流山只是身体虚脱,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若是再这样叫下去,惹来了别人,只会害了我们两人和流山!”柳玉竹抱住沈流山,对石钟海大声喝道。
他们夫妻两人,一直感情和睦,从来没有吵过嘴。石钟海虽然几乎不出门,但柳玉竹也从来不怪罪。但这时,柳玉竹也顾不了许多了。如果石钟海再这样发狂下去,不但他们要遭殃,沈流山也会受到牵连。
石钟海听到妻子呵斥,忽然一顿,停了下来。他这幅模样,虽然是已经极度发狂,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神智。何况,让他停下的人,正是他最钟海的妻子。
“对……我不能这样……”石钟海痛苦的抱住脑袋,嘴里喃喃自语着,额头上汗如雨下。
“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在这里安静的生活了五六年,即使生活并不富裕,但心里却感到满足了。何况,流山他现在也跟着我们……不管之前救下他是什么目的也好,他现在却真真正正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是我夫妻二人的亲人……”柳玉竹眼中含着泪水,慢慢说着。
“钟海,你听话些……以后,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一直会这样生活下去的……流山也会一直陪着我们,我们是他的哥哥姐姐,怎么可能让他出事……你放心吧……”
柳玉竹说完这些,便抱着沈流山向房中走去。她方才仔细检查,已经断定,沈流山确实没有受过什么重创,只是身体虚脱过度罢了。将沈流山放在床上后,柳玉竹便走出房间,来到院中,却发现石钟海全身通红,仰面躺在地上,居然也昏迷了过去。
“唉……我到底该怎么做?钟海的病,到底怎么样才能医好……难道,被妖魔附体之后,就真的无法可医了吗?”柳玉竹含着泪水,把石钟海也抱进了房里,让他和沈流山躺在一张床上,方便照看,便坐在床头,一双大眼静静看着丈夫和那认识不过数月的弟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沈流山在昏迷之中,更加不可能知道,自己这姐姐和大哥身上,到底隐藏着多大的秘密……
……
沈流山因为要救李世江下山,不顾自己身体,硬生生的逼迫自己进入那种奇怪的状态之中,虽然确实把李世江救了回来,但却也给自己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刚刚走进自己的家门,身体刚刚放松下来,便很快昏厥了过去。而石钟海因为看到沈流山昏厥,导致怪病复发,也因此陷入昏迷之中。
两人这一昏迷,就是几天几夜。等到沈流山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时分了。这两三天来,柳玉竹几乎衣不解带,除了去为两人弄些稀粥喂食,几乎寸步不离。
沈流山刚刚醒来,石钟海竟也随后苏醒过来了。柳玉竹见丈夫和弟弟都睁开眼睛,顿时欣喜的又红了眼睛。
“你们两个,莫非是故意的不成?一起昏迷,又一起醒了过来……”柳玉竹红着眼睛笑着说道。
沈流山得知自己差点昏迷了整整三天,也是心有余悸。
“看来,那种状态虽然奇妙,但是也不能随便使用啊。我感觉最后我也并没有使出多大力气,只是想要把李大哥背回来而已,比砍那头熊瞎子的时候力气都要小得多,没想到还是支持不住……如果我要保持砍出那一刀的力量,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沈流山一边吃着柳玉竹给两人准备的饭食,一边心里想着。这些饭菜,都是柳玉竹精心准备的,正是怕两人昏迷世江长了,导致身体亏空太大。她专门去了村子里,拿了所剩无几的余钱在别的猎户那里买了一些家畜产的奶回来。因为天气还没有炎热起来,所以也能存放。
不过这样一来,一家人的生活便更成问题了。
石钟海这段时间连续发病,几天时间就发了两次,柳玉竹心中非常担心。他们两人,早已发过生死与共的誓言,即使石钟海再如何,柳玉竹也不可能抛下他。而沈流山初次上山打猎,回来便即昏倒,石钟海和柳玉竹仔细一想,也觉得放心不下。
沈流山知道大哥和姐姐两人的想法,只是一笑:
“姐姐,大哥,你们真是小看我了!流山现在可不是再像以前那样赢弱不堪,也算是个高手了呢!别看我回来的时候那么狼狈,我可是差点就宰了一头巨大的狗熊,而且,如果那家伙再碰上我的话,铁定是没命了!”
沈流山对于自己再对上那头熊瞎子,如今已经是信心十足。上次毕竟是第一次,一来没有准备,二来,那时候他也只是莫名其妙就进入了那种状态之中,哪里比得了现在?现在的沈流山,已经掌握了再次迅速进入那种状态的诀窍。虽然,并不是很熟练,但沈流山觉得自己也比以前要强上不少了。
“哦?我家流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我怎么都没瞧出来?”柳玉竹见沈流山兴冲冲开口,轻笑着打趣道。
石钟海也把目光投注过来,显得很是关切。他自从这两次连续发病,这几天也越发的沉默了。
沈流山见两人模样,便一五一十将上次打猎的经历说了出来。石钟海和柳玉竹这才知道,沈流山当时在山上经历了何等的凶险!
“后来,我就把李世江,李大哥背回去了。唉,不过,他现在估计还在养伤,以后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还有马亮,他儿子虽然也有十来岁了,但养家糊口恐怕还有些早,可惜,他死在大坝山上了……”
柳玉竹轻声道:“流山,想不到你上山一次,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也变得成熟了许多。姐姐一直不与村里面的人打什么交道,其实也是不想遇到这种事情……这山村里面,都是逃难到这里的人,每个人都有心酸悲惨的过往。他们都受苦受怕了,所以有时很是自私自利,这也不能怪他们……你以后,心胸也要放宽广些,不要随便忌恨人家。”
沈流山点点头:“嗯,姐姐,我知道了。”
石钟海看着沈流山,抿了抿嘴唇,却欲言又止。
“大哥,你想说些什么,就说啊。”沈流山知道,石钟海因为自己的怪病,觉得拖累了一家人,所以越来越不喜欢说话,心里也有些难受。他见石钟海的样子,就知道他有话想说,便连忙催促说道:
“我们都是一家人,大哥有什么事情还不肯对我说吗?”
石钟海脸上一动,低沉说道:
“流山,大哥只是想告诉你,你姐姐说的都对,但你也要记着,不要随意欺负别人,但也不能让别人欺负自己。你以后,也许还会有别的亲人,还会有朋友,你要记得,男子汉要竭尽全力保护自己所珍惜的东西,虽不辱人,也不受辱。若有人敢随意侵犯,你也不可示弱!”
石钟海说到最后,言语加重,说完这番话,吐出一口气,便不再说了。
沈流山这才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位大哥,也并真如表面那样,是个老实木讷的人。他的心里,坚强刚烈的程度比一般人不知道大了多少。如今的石钟海,或许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如此罢了……
“嗯,大哥的话,我一定牢牢记住!”沈流山使劲点了点头。
就在这一家三口近乎随意的谈话之间,却给沈流山指出了以后做人的方向。柳玉竹性格善良,但有时太过软弱。石钟海性情刚毅,但却容易暴怒发狂,难以控制。这两人劝告自己的弟弟,却都主动回避了自己的弱点,而将最好的法子讲了出来。
心胸要宽广,能够容人,但却不能随便受人欺凌。自己珍惜的事物,便不许别人侵犯。做到这些,已可算非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