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马会计家孙子满月酒你去了吗?”
正忙着切菜的杨玲霞听到杨小芳冷不丁的问题,愣了愣神。“没去,他没有请我,可能是因为我小敏儿没办满月,不欠他人情,他又要调走了就不好接我了吧,怎么了?”
杨小芳嘴中的马会计是贺敏外公和贺敏妈妈一个单位的,因老婆有些关系,马上要调到地级市别的公司去了。就住在贺敏外公家的右边,一个院子里的。刚得了孙子,是个喜庆的事儿,但因为自己要调走,不太好多请客,只请了左右邻居热闹热闹。
“他家给了那小子一副银子的长命锁,一对银子的脚铃铛,带上又气派又好玩儿。”杨小芳把那天的热闹场面描述给杨玲霞听,听起来像是好玩的小孩喜欢热闹,但贺敏听了立马知道不好,这是外婆在妈妈心口扎刺。
平时外婆在子女面前总说男女平等,她是一般看待的。可是实际上不管什么,唯一的舅舅什么都是头一份。
当大姨杨大霞因为不想学习而提出退学时,外婆对外宣称的是大姨为了照顾舅舅而主动退学的。而平时做事,也是时时以舅舅为重。因而贺敏妈妈虽然嘴中念叨女儿很好,但实际很是心虚,因为她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家庭灌输的理念就是男孩比女孩重要。又担心婆家因为长孙是个女孩而不高兴,又不愿意将这种心虚表现出来,故而装成一副很强势的姿态来。别人言语中稍有不中意,她便会如炸毛的刺猬一般。
贺敏的虽然是老贺家第一个第三代,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并没有办满月酒,满月时,爷爷奶奶也并没有送什么值钱的或者有意义的礼物。那时也并不太讲究这些,所以杨玲霞也并不在意。可她的心思并不宽,杨小芳这么一挑拨,就联想到自己女儿的满月上来了,顿时一股不满浮现,觉得受了轻视,脸上不免就带了出来。
“怎么,这是对你老子娘不满了?咱这习俗,外公外婆是只管送红鸡蛋的,我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倒想给我的小外孙女多点东西,人不中用了,也没办法啊!玲啊,你也别怨妈,妈不中用啊!”外婆故意歪楼,接茬话里带着哭腔。
“妈,您别多想,敏儿奶奶他们一点也不重视她。”杨玲霞向老娘解释。
“由不得不多想啊,都说年老不吃女,早死早托生,我活着还得吃女儿的,拖累啊。”
“妈,你这话说的,孝敬您那不是应该的吗?况且您还帮着看小敏儿呢。”
“这算个什么事啊?我就是个累赘啊,这帮着带孩子才有饭吃,哪天动不了了,就只有饿死了算。”
“您说哪里的话。”杨玲霞安慰外婆,“你女儿是这样的人吗?”
“我个做外婆的带外孙女,假奶奶,带不家啊,人不把小敏儿当回事,我这假奶奶疼。”外婆又絮叨着。
最了解女儿的不愧就是当妈的,对于杨玲霞心理把握得很周全。虽然外婆没有上过学,更不要说学过心理学了。但对于杨玲霞在意什么,看重什么抓得极准,句句往心窝里扎。
知道杨玲霞是个孝顺的,说自己不愿意吃女儿女婿的,但又影射女婿对自己不好,知道女儿对于生了女孩心中有疙瘩,不仅顺带夸了自己的功,暗示了亲家对媳妇不公,对孙女不爱。
短短几句话说得杨玲霞泪流满面,“我就知道他家不喜欢闺女……”
“我糟业的女儿啊,你自己要硬气啊!”
糟业是指可怜,受委屈的意思,乃阳市土话。
贺敏无语,无风起浪,看不得人过平静日子吗?
“硬气?我拿什么硬气?”杨玲霞哽咽。将手中的刀往案板上一拍,“生男生女又不是我决定的。”
“你嫁的是老大,是长子长媳,说话干事都得硬气。什么都得拨份才行。他老贺家因着你生了个丫头轻视你,你更得挺直了腰杆。”
外婆说话并不生动,也不精彩,更经不起推敲。但是就能让杨玲霞听进去,因为外婆了解自己的女儿,句句正中红心。杨玲霞听了老娘的话,陷入深思。外婆的目的达到,也并不再说什么。
贺敏却知道,这些话在自己妈心中生根发芽,一旦有诱因,就会暴发出来。一点点小事,哪怕与此关系不大,贺敏妈妈就能连在一起,摆脸、撩面子。贺敏二婶一年后生下了大堂弟,据爸爸说,爷爷奶奶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表示。但在自己妈看来却觉得厚此薄彼,典型的邻人疑斧。在小姑的结婚酒席上,因二婶挑拨了两句而掀了桌子,闹得大家都没脸,与本来很好的小姑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在婆家越发的孤立无援了。而二婶因嘴甜,在爷爷家越发的左右逢缘。妈妈更是被边缘化,因此与娘家更亲密了。本来心思粗旷的杨玲霞,在婆家的事上,立刻心思敏感,战斗指数狂飚,可惜战斗力不行,几乎不曾讨到过好,常碰得头青脸肿,只有加娘家寻求安慰。但其在婆家亦与人斗其乐无穷,越败越勇。
不能让老妈想太多,贺敏只有拿出绝招大哭起来。外婆抢上来抱着哄贺敏,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贺敏只做没见,一个劲朝自己妈方向拱,人小没力量,想表达意见都不行。
好在杨玲霞虽被重男轻女的思想潜移默化,但爱女之心却是不少的,贺敏一哭,她就回过神来,看贺敏朝自己挣,戾气顿时减少,一把接过女儿。刚一接过,贺敏立马不哭咧开嘴就笑了。贺敏心中微叹,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被这一打岔,各自做饭吃饭不提。后来几日,大家都没有再提这话题,而杨玲霞也不至于傻到自己找上婆家质问公婆重男轻女,只偶尔在心里嘀咕罢了。贺敏也乐得放下心来。
连着好几天杨小芳天天中午都来蹭饭,这天又跟外婆嘀咕上话茬了。
“这多大点事?看我的。”外婆手一挥,大打包票。
午饭时就对女儿女婿念叨了:“我来这好些日子了,家里老老小小也没人管,热饭也吃不上一口,今儿先跟你们说,想想辙,过几天我得回了。”
“妈,家里不是有小芳她们吗?哪能吃不上饭啊,您要是放不下心,晚上您不还是回去吗?”贺新年挽留道。
“这总在女婿家也不是个话,我怕别人笑我靠女婿。”贺新年一开口,果然是不会说话的,马上被顶回去了。
晚上,贺新年两口子商量着怎么办,外婆是不肯再来带贺敏了,杨玲霞说让她来奶奶来带几天。
“她奶奶还上着班呢,哪里走得开?”
“你家就没把小敏儿给当回事。”
“哎,这说着事呢,你也能扯那么远?”
一场不欢而散,第二天中午,贺新年又不在家吃饭。杨玲霞试着挽留老娘帮忙。
“不是为娘不帮你,而是为了你才要走的。”
“这是为哈?”杨玲霞不解。
“你家婆婆这段时间都没来过,他家对敏儿一点不上心。知道你妈帮着带。我寻思,他们觉得该着的。咱可不能顺着他,你得要强,让他家来人。”
“他家哪有人,都上班呢。”
“儿啊,你要没办法,娘倒有个法子。”
“您说。”杨玲霞催道。
“我肯定是要回家的,你请芳儿来帮你吧。”
“芳儿不是要上班了吗?”
“为了小敏儿,让芳儿晚一两年上班吧,不过,你得给你妹拿点钱,不然说不过去。”
“那是应当的。”
就这样三言两语,杨小芳替杨外婆照顾贺敏的事就定下来了。
杨玲霞对娘家感激万分,对婆家怨语也越多。夫妻两常为此吵架,拖着工作一天的疲劳身体,回到家又是两乌鸡眼,夫妻间的隔阂也越大了。
根据贺敏平日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再加脑补,推断出事情原形:杨小芳工作的事可能并不顺利,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安排。所以外婆就来这一手,这样小芳不仅有事可做,还有钱可拿。而她自己置身事外,并不沾钱的事,贺新年也说不出什么。而又指出贺敏奶奶应该带孩子却不带,又增加了杨玲霞对婆婆的怨气,以杨对婆家那小心眼的情况看,虽然贺敏奶奶在上班,但这事被他们自然过滤了,不在考虑范围内。
不得不说,贺敏你真相了。
贺敏再次无语了,外婆这是搞哪样啊?为何看不得二女儿家里好?自己妈也是,别的事情也没见她这么没脑子啊?就这段数的挑拨,真上不得台面。怎么就能让她死心踏地,一门心思往里钻呢?
只怨婆婆不帮忙,自己妈不也不帮了吗?这事啊,不能想,想起都是坑。贺敏想,自己前世就是茶几,上面会是杯具。自己那缺心眼的性子,绝对遗传自己妈。前世还因为邻居说自己是捡来的闹脾气,自己妈却说自己小气。小气不小气先不说,捡来一说绝对不成立,性格也是可以遗传的吗?
也许不是遗传,而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贺敏冷眼看老妈被外婆捏在手里,举手投足就会被算计,心中发冷。莫不成,妈不是外婆亲生的?应该不是吧,妈和外公长得还是蛮像的啊。
咳,好像又想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