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狮驼王大吼一声迎面挡在了神色委顿的牛魔王身前，刚奔到凌霄殿的空只觉一阵烈焰焚面，须眉皆焦。
“四弟！四弟！”牛魔王扶着身上发出阵阵焦臭已分不清面目的狮驼王牛目擒泪，忽大吼一声，在场斗得难分难解的各路神怪都心头一震。空一抬头，才看见牛魔王瞪着的是个面如玉，臂如藕，一身红装，手执火尖枪的孩童，正是牛魔王的爱子被观音收去当了善财童子的红孩儿。
“父亲，放下兵器，与母亲向菩萨跪谢罪孽才是正道。”红孩儿双手合十，如在劝善般对着怒发冲冠的牛魔王平静道。空瞥见红孩儿身边已被缚的铁扇公主，苦笑一声，“灭人本性！比我这惑灵乐还要厉害呐，菩萨！”
空毫无征兆地欺身到红孩儿眼前，将这对着父亲喷三昧真火都面不改色的童子蓦然吓得往后一退，却被空一把钳住了手臂，拉到牛魔王面前，往他肩头一拍，红孩儿就不由得跪了下去。空这几下动作极快，竟连一旁观战的观音都未有动作。
牛魔王右手举起，一阵狂风刮来，挣脱束缚的铁扇公主握着芭蕉扇泪痕满面地冲了过来抱住被惑灵乐暂时封了灵识的红孩儿，不让丈夫动他。空忽猛地转身，手中惑灵笛笛音自发，将观音正在念咒的声音阻在了红孩儿丈许之外，空高声道：“大哥，有没有办法摘掉他头上的金箍，这玩意念得他生不如死，才对你们出手的。”
观音双手合十，庄严之声响起：“惑灵使，回头是岸。”空冷笑：“往前走是无间地狱，回头不过是灭心绝性，菩萨何必诳语。”
“说得好！”禺狨王驱散一众神将，大嚷道，“二哥，先给四哥疗伤，我来替你！”蛟魔王也不多说，一个斜身与飞升而上的禺狨王错肩，双手聚水将狮驼王团团围住。
“空，他们几个交给你。”牛魔王迈前一步，对上慈眉善目的观音。空手握惑灵笛站在抱着红孩儿的铁扇公主和正在全力为狮驼王疗伤的蛟魔王身前，应道：“大哥放心。”
文殊、普贤原本都在一旁看着胯下坐骑青狮白象与禺狨王对战，忽见牛魔王现出本相，这才急急按下云头，站在了观音左右。
禺狨王现出本相狂笑三声，青狮白象伏地不动，已被打裂灵根，不能再战。禺狨王跳到牛魔王身边仰天高声大呼：“三哥，还没收拾掉那破鸟吗！”云中忽极速飞下早已现本相的鹏魔王气道：“被那大鹏金翅雕逃了。”牛魔王开声道：“两位兄弟，这三个不比他人，休要大意。”
一时喊杀声似乎也轻了，空望着前方三圣凝聚的三股肃杀之气渐渐往三位菩萨的佛光中侵入，只要迫近三尺之内，双方就避无可避要生死一战，也许只要一瞬就能分出胜负，空竟觉得似乎连呼吸都要停了。
“慢着慢着——”说话声中一道金光劈下，将双方一触即发的杀意劈得一丝不剩，三位菩萨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均为那一刹那动了杀意而忏悔。
猕猴王跳落在两方中间，拍拍心口道：“好险好险。”鹏魔王怒道：“五弟，你捣什么乱！”猕猴王一脸无辜道：“三哥，我差点被七弟杀了哎。”手却指了指云头之上。
齐天大圣孙悟空！
空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向那个手执金箍棒，身披佛衣犹如战神般站在上方俯视众生的孙猴子，听到观音庄严的声音响起：“斗战胜佛，这里交给你，我们回西方向我佛如来交法旨。”空望着孙悟空面目庄严地单手立掌回礼：“三位菩萨请。”
“呵，呵，哈哈……”所有人都回头望着忽然狂笑不止的空，不知为何，六圣听出了那么悲凉的味道，连原本似乎带着戏谑的猕猴王都敛了笑意，走过去握住空的肩头。空眼角泛着泪光，望着猕猴王眼中从未见过的严正，笑道，“五哥，你听到没，猴子成了斗战胜佛，斗战胜佛啊……”
空的笑语，却比哭腔还要惹得人心中难受，狮驼王忽打破那团疗伤的水汽，带着一身的伤走到空身边，握住他另一边的肩膀，道：“空，别说了。”空没了语声，低下头来，手中松松地握着惑灵笛，六圣不约而同地站到了空的身周，一起望向那个带着佛法庄严的——曾经的七弟。
“奉我佛如来旨意，助玉帝剿灭扰乱三界众妖——”孙悟空的佛旨还未宣讲完，空忽抬头冷笑道：“就凭你——”话音一落，身子已飞升而上，惑灵乐如怒海狂涛向那佛徒袭去。
孙悟空身周忽泛起一层温暖的金光，那么狂烈的惑灵乐犹如遇到铜墙铁壁般不能再近分毫。“我佛如来早已设下克制惑灵乐之法，惑灵使还是放下屠刀，早——”空忽一闪身，直撞入那金光中，背上的惊天神弓与射日神箭化为一道夺目霞光将所有人耀得暂时失明。等那道光散去，孙悟空看见只剩一半灵体的空，原本严正的语声惊得说不下去，随即怒道：“你不是要闹翻三界，不是要拆了这天庭，这种死法是你要的？”
只剩一半身体的空忽就笑了：“这么说话才是我认识的你啊，猴子。”孙悟空一怔，空接着道，“猴子，斗战胜佛也好，齐天大圣也罢，你有你的佛旨，我们有我们的信念，如今既然各为其主，就凭真本事定输赢吧，像五百年前那样，胜者为王败者寇，别再念那些劳什子话了。”
孙悟空火眼金睛中亮起似乎已熄灭的火，猕猴王第一个跳上来，笑道：“保那和尚去西天的路上你常嚷当年是因身材小才排第七，今天就让哥哥们告诉你到底什么是实力！”
其余五圣也都站到了面前，所有人都在盯着一语不发的斗战胜佛。空笑的开怀，孙悟空右手将金箍棒掣起，左手一掀罩在身上的佛衣，大笑道：“就让俺老孙领教诸位哥哥的手段！”
空飘飘荡荡地落下来，眼睛望着头顶的七圣斗法，他们打得那么酣畅淋漓，仿佛这五百年的时光在不断地倒回，花果山上旌旗招展，觥筹交错，吃不完的四季果蔬，看不完的人间胜景，一棍一影间都在兄弟们的金兰结义中。空累得想闭上眼睛了，没有拆了天庭，不重要了，没有让三界天翻地覆，不重要了，孙悟空回来了，就够了。
空忽顿住往下飘荡的身形，一阵梵音自远处响起，一道夺目金光笼罩了整个天庭，一切的杀戮都在顷刻停顿，孙悟空目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回归严正，已被扔在远处的佛衣飞了回来又罩回他身，他又是那个宝相庄严的斗战胜佛了。
空只觉一阵苦楚涌上喉头，身子一挺，竟生生又飞升而上站在了六圣之前。牛魔王望了眼凌霄殿上的妻儿，拍着空只剩一边的肩叹道：“空，到此为止吧。”
空一动不动地站着，眼望如来，忽道：“五哥，事到如今，你还能嬉笑如常吗？”猕猴王被问得一愣，突然明白了空的意思，笑道：“成王败寇，你都不惧，我又怎会输给你。”说着，往前一步，站到空的身边，正视如来。其余五圣也不再多说，纷纷往前一步。
如来望着前方这七个视死如归却面带笑意的妖众之首，再看着身前将金箍棒狠狠握着的孙悟空，忽也笑道：“惑灵使你曾说过会走孙悟空五百年前的路，却不会接受他的这番因果？”空笑应：“佛祖不愧是佛祖，我就是这个意思。”
如来道：“你所依仗不过手中惑灵利器，如若这般，是否还能兑现前言？”说话时，空明明紧握手中的惑灵笛竟到了如来手中。猕猴王等六圣就要上前动手，空忽笑道：“佛祖，这个赌是我赢了。”
如来神色一变，手中惑灵笛竟化为万道霞光从他手中逃逸而去。如来手掌无限延展，眼见已将所有逃逸的霞光收入掌中，忽见空身上射出七道霞光带着悦耳笛音分别入了六圣和孙悟空耳中，六圣甚至不及开声，就被那道入体的霞光带往未知之方。
如来收回法力，任由万道霞光带着凌霄殿上或生或死的众妖射入下界各处，看着灵体已渐隐的空道：“竟将燃灯古佛的玲珑塔力与三清灵力融合进十万妖众附体的惑灵笛内，再用本身灵丹吞噬惊天神弓与射日神箭，只为了这一刻为群妖留下这条退路，深思熟虑至此，我输了。”
空笑了笑，声若笛音：“佛祖果然大气量。”
空最后转头望着将金箍棒收进耳中，朝自己走来，佛衣无端落下碎裂的孙悟空道：“猴子，花果山的桃子熟了吧。”
孙悟空对已形神俱灭的空原本的所在笑了笑，一个筋斗往花果山去了。斗战胜佛已被那道射入体内的霞光抹灭，剩下的只是当年的美猴王孙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