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坨石村老村长家。
不大的屋里记着十几二十人,围坐着一圈,听完老村长的话,大家都沉默了下来,看着昏暗的油灯火不停的跳跃着。
“这几年了,就得着这一会照顾,里教司好容易记得我们这里还有个坨石村,给了我们一个不用考试不用交学费的名额……”大家沉默了半响,顾卫门家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
“听说坨铁武道院是个好地方,进去的儿男出来都能变人才,最起码也能捞个司役的官差当当。”看见有人带头,大伙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上面说让我们挑选个优秀的儿男去,我们是不是还是挑一下?”
“咳咳!”老村长大声的咳了两声,屋子里大起来的声音又逐渐小了下去。
“咱们坨石村的人不能忘本!”老村长有些生气,语气激动起来,“你们都忘了,阿枳的爹娘是怎么死的吗?”
大家都低着头不看老村长,没有说话。
“就这么定了!既然我还是一村之长,那这事就我说了算。坨石村去坨铁武道院学习的名额,就给义律家的阿枳了。”老村长瞪着众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暂时别过司马天一等人,义律枳回到自己简陋的家。
义律枳的家在坨铁次里最东边的荒郊,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叫做坨石村的小山村。
是家,也是铁匠铺。
因为祖辈一直经营着坨铁次里的铁匠铺子,不仅是因为需要烧火打铁,原材料取送方便,同时也是因为丁丁当当的噪音让人不舒服,义律家从祖上起就一直生活在偏僻的坨石村,与一些郊边的农户聚居为邻。
义律枳的父母乐于与邻为善,健在的时候常常无偿帮助邻居们修缮铁质的农具,大家互相帮衬,邻里和睦。义律枳父母死后,留下尚年幼的义律枳,邻居们看着小义律枳可怜,尽管自己的日子也不充裕,也时常帮助着,才不至于让小小的义律枳挨饿受冻。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义律枳,对邻居们都充满感激。
但在此刻要找到需要话别的真正的亲人,义律枳又一次感觉到孤独。
和谁道别呢?
除了武道院的同学,义律枳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下午天太阳火辣,邻居们也都关门闭户,没有出门,四周静悄悄一片。
义律枳苦笑着耸耸肩,来到家门口的大院,为附近几家邻居们公用的水缸里挑满了水,把没有劈过的木柴都劈了一遍,规规矩矩的码好堆放整齐。
“好吧,别了,各位。多谢各位多年来的照顾!”义律枳恭恭敬敬的向四下的邻居大院鞠了个躬,返回家中随意的收拾了一下行装,闭上家门,向武道院进发。
从小在坨铁次里的乡村长大的义律枳,第一次正式的踏出家门,向着未知的未来出发。没有父母在身边能够告诉他,前方有什么曲折在等候着他;没有长辈能够在耳旁指导他,未来人生的道路上需要如何去克服坎坷。
但是天生乐观对待生活的义律枳并没有感觉到无助或是困惑。天生天养,天地为家,走到哪里适应生存能力极强的义律枳并没有把未来的人生看得有多危险,或者说,此时的他,天真的犹如一张白纸,根本也意识不到有什么样的危险会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哦,哦,说不定会遇到十来头座头麒麟狼的围攻哟!到时候我得麻利点找棵大树躲好!”义律枳这样告诫自己,一手挽紧了肩上别着的自制木弓,一边拍了拍自己腰间挎着的箭袋。
这一次的别离,义律枳其实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异样。在他心中,或许三个月,或许五个月,也就是比往日要离家久一点,迟早也是会回来的。
小小的铁匠铺,熟悉的野林,残暴的野兽,郊外的铁矿窟,身边和蔼可亲的邻家们,坨铁次里集市上往来如织的行人,意味着义律枳单纯的生活的全部。
对于这个繁复的世界,对于自己未来的人生,义律枳从来没有更多的认识,更多的想法。
带着自己亲手打制的简陋弓箭,背挎着一个轻巧的行囊,义律枳向着自己的未来,一步一步的跨了出去。
窗边看着逐渐远去的义律枳的背影,年迈的老村长不住的咳嗽。他用不停颤抖着的手抚摸着里务司和里教司联名发给各村的公文,口中喃喃道,“阿枳啊,当年硬给你争来的去学武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却会害了你……”
两行浊泪止不住的从老村长充满皱纹的眼角流了出来……
翌日清晨。
按照要求,义律枳所在的二营一组全员准时在班习武室集合。
义律枳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环顾一圈,除司马天一、尤玟之外,老主顾齐因家的大少爷齐因申和他的两个手下——齐家柄和齐家钉也在这里。
齐因申尽管比义律枳要大两岁,却因为留过两次级,流滞至今才能参加毕业考,没想却要被强制参加甲级毕业考。
对加入炽神神皇卫队扬名立万建功立业诸如此类毫无兴趣,齐因申自觉倒霉透顶,一直哭丧个脸,见到义律枳,勉强挤了个笑脸打了个招呼,“阿枳来了啊。”
义律枳向齐因申点点头,“因申少爷,你好。”
义律枳再看,余下四人分别为同年的曾吉在、谢尔布斯、塔克西姆和杨颜田念,大家平日也相当熟稔,彼此点点头打过招呼。
“组镇官到!”离门口最近的塔克西姆看到组镇官来到,立刻起身。
“长官好!”众人立刻起身行礼。
“同学们好~”进来的组镇官随意一挥手,突然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忙把手收回来,“哈哈,有些忘了,我们已经不是学生了。”
组镇官大大咧咧的一笑,众人额头上三根汗线刷刷的下来。
伯格志石组镇官,义律枳等人的武学导师,是坨铁武道院最年轻的见习武导师。伯格志石身材高挺,眉清目秀,一本正经的时候真可谓风度翩翩,常常迷得低年级的小女生一脸花痴样看着他发呆。只是他难得保持一脸正经的模样,常常两句话之后就一脸坏笑,让人哭笑不得。
比起捉摸不定的性格,仅仅比义律枳大三岁的伯格志石的故事更让人津津乐道。此人三年前以学院第一名的优秀成绩通过甲级毕业考,却主动放弃了公荐炽神神皇卫队近卫学院的资格,申请留院成为见习武导师。
伯格志石,还有一个更加让人注目的身份:武道院院长伯格龙里之孙。
当然,整个武道院都没有人会认为伯格志石能够留院担当武导师是因为伯格院长的原因。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据传伯格志石从小继承父亲的衣钵,习得一身好武艺,在学院学习期间就屡屡爆出“惊天动地”的大新闻。比如说为争班花放学后楼顶一挑二十个高年级学长、路见不平勇救小妹妹街边小巷勇斗摧花恶魔八人组……
学院内部更盛传,伯格志石甚至曾经背着自己的父亲与学院首席武导师叶禾化私下战书,邀约于荒郊野林一战高下。约战的原因和结局都没有被公开,坊间更是传得神乎其神,不过大多数的传说版本最终的结局基本上是经过九千九百八十一会合的大战之后,叶禾化最终是败倒在伯格志石剑下。
总之关于伯格志石的各种花边新闻不断,如果要评选坨铁里民家茶余饭后嘴边八卦名人排行榜,前三甲绝对有他一席之地。尽管传闻内容不靠谱,大家也当作吹牛八卦的谈资,但是对于伯格志石本人的武学修为,大部分人还是深信不疑的。
而在义律枳等人看来,伯格志石导师,除了给人有传说中武艺高强的印象之外,基本上就是一个……嬉皮笑脸,甩手甩脚的高年级学生而已。在学生们面前,伯格志石从来都没有保持过导师的威严。
“咳咳!”见众人汗颜,伯格志石也觉得有些不妥,马上收起了脸色的笑容,故作威严的假咳了两声。“呃,诸位。作为二组组镇官,本官现在宣布营部指示。”
伯格志石从腰间囊中掏出一份文件,照着念:“一营二组,组镇官伯格志石,次官由组镇官自行人命并上报。按照营参谋本部规划,二组任命为前哨组,主要担当的职责为斥候、敌情侦测、敌对目标刺杀。”
“各位是否明白?”伯格志石念毕,一边收起文件,一边用目光扫过各位,问道。
“伯格组镇……”司马天一表示疑惑,正欲开口提问。
“好吧,相信各位已经深刻的理解了营部对我们的指示!”伯格志石打断司马天的提问,“再接下来有更多执行方面的问题,将由随后的三个月中由各科导师在临考强化训练中为大家解答。”
看见司马天一一副郁闷的样子,伯格志石一脸坏笑,再让这些小子提问,搞得自己一问三不知,岂不是脸丢大了。
“下面宣布一下临考强化训练期间的安排。临考强化训练共分三个大科目,分别是:科目一,军事谋略,科目二,单兵技能,科目三武学技能,各营安排由导师统一授课。每天上午理论学习,下午体能操练,每十天以组为单位根据进度进行一次实战训练,每个月以营为单位进行统一的军事模拟训练。”
“关于次组镇嘛,这个其实挺难挑选的,我觉得各位都很优秀,虽然比我来说呢还欠缺那么……”伯格志石眼珠一转,在众人身上打量了一圈,一拍脑勺,“这样好了,就以年纪排位,次组镇官就由齐因申来担当了!各位有异议吗?”
齐因申张大了嘴巴,正欲开口。
“好,接下来各位马上到二营教导室集合,开始营部今天的武学技能授课。”伯格志石头也不回的跳出了习武室。
齐因申用手拍拍嘴,打了个呵欠,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好睏!今天起的好早。”
一旁的尤玟差点忍不住一拳打到齐因申的脸上。
“什么样的组镇官,跟什么样的次组镇!什么跟什么嘛!”尤玟小姐冲着义律枳和司马天一嘟哝着嘴:“我们跟着这样的组镇,执行任务的第一天就会把命赔进去的。”
“呵呵。”司马天一和义律枳互相盯了一眼,尴尬的笑笑。
“尤玟小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这话不能当面说出来吧?”司马天一用眼神跟义律枳交流。
“嗯!嗯!”义律枳点点头。
“走啦走啦,去营武道场训练场上课了。”杨颜田念走上前来说道,“记着带上自己的随身兵器。刚刚一组的同学已经得到通知,我们的组镇,可能把这事给忘了。”
杨颜田念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喜欢穿着一身长裙,头发由一直束着两根小辫子子,待人友善,在院里人缘颇好,是尤玟的小闺蜜。
尤玟小姐则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大小姐,尽管长得一副标致的美人儿样,柳眉、大眼、翘鼻、细唇、红扑扑的鹅蛋脸,看着让人怜惜,却时常穿一身灰黑色贴身的习武劲装,男儿气十足,用司马天的话形容“全无淑女之息”。
尤玟之父是坨铁里里察司的治安官,在坨铁里颇有权威,因此在外都被人尊称为尤玟小姐。从小养尊处优的尤玟小姐倒是没有官家小姐的臭脾气,就是闹腾得慌,旁的人也不太敢管敢惹,和司马天、义律枳等人因为从进学院起便是同组同学,关系颇为紧密。
尤玟本人非常不喜欢同伴们称呼她为“小姐”,除了义律枳之外,大家都直接称呼她本名。义律枳算是一个另类,“这个铁打的脑壳一般的小铁匠”,除了跟好友司马天能直呼名字之外,对谁都是恭恭敬敬的称呼,怎么改也改不过来。尤玟从最初两年还算耐心的天天口头纠正,一直到后来实在忍不住恶语威胁甚至拳打脚踢都不起作用之后,也就彻底放弃了。
谁都不能改变这个铁打的家伙,除了用炭火把他烧红了之后拿重锤重新把他锤成其他的形状。尤玟私下这么恨恨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