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天边余下的第二轮残阳余晖,透过参天古树浓密的枝叶,斑斑点点的晒在半尺高的草丛上。草叶上辉映出的光点依然那么炽亮,晃眼,让人不想去直视。
义律枳懒洋洋的躺在十尺高处的大树枝上,凭借着树叶遮蔽着全身,倒是非常享受这几分阴凉。耷拉着双腿,双手枕着头,半眯着眼打盹,仿佛完全对四周的动静漠不关心。
一阵微风突然掠过,草丛轻微的晃动着,惊起一阵摩摩沙沙的声音。树上啄虫的鸟儿一阵警觉,四下观察之后却并无发现,安下心来轻快的跳动几步,继续去发掘树干上蠕动的肥嫩美味。
突如其来的微风却惊动了树上打盹的野小子。一直半眯着眼的义律枳突然双眼一瞪,迎着风动了动鼻子,使劲的嗅了嗅风中的味道,嘴角立马一咧:“嘿嘿,野味上门,晚上的荤菜又有着落了。”
炽大陆东部原始野林中的野味,其实在普通人却是眼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即使梦想着尝一口美味,也实在是难以达成。众所周知,离开炽大陆西部人类领土范围越远,越靠近东部蛮荒野地,天空中防护阳光刺射的云层就越稀薄,天空就越发显得白炽。除非久居公国边境已经逐渐习惯的本土住民,一般来说公国的公民很少愿意主动前来东部领域,他们白皙的皮肤根本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很快就会被灼伤。
极少主动踏足东部荒野狩猎的人类,不仅需要身着特别的防护服饰来给予自己足够的保护,来抵御比之西部人类领土更为狂野的阳光刺射,同时也需要准备特别的武器来保卫自己,给予危险野兽足够的杀伤。炽大陆白日里炽热耀眼的两轮太阳让普通人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难以忍受,却造就了丛林野兽生来无惧光能的皮肤。同时在普遍使用光能武器的炽大陆,普通的光能作战兵器对于野兽的杀伤力极低。即使各公国正规军队的单兵制式军用武器,对大型野兽也仅仅能起到驱赶的作用。因此想要进入原始野林猎杀野味,就意味着要跋山涉水来到一些靠近边境的首里、次里,靠近那些与中原厚土完全不同、没有浓厚离子云层遮挡的野林,穿上厚重的光护甲来遮挡阳光的刺射。拖动着沉重的负担却还需要使用杀伤力极低的冷兵器与强壮的野兽进行搏斗,除非是有丰厚的报酬,否则是没有谁会想去做这种事情的。
树干上傻傻的笑着的野小子义律枳当然不知道,他随时可以享受的美味,在炽神公国帝都大行首府卖到的价位已经达到了高级萤石的级别。
从小混迹荒郊野林中的义律枳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不仅仅是因为从他懂事起,就完全没有走出过这个位于炽神公国极东边境叫做坨铁里的次里。同时也因为,这一片野林对于他来说如同自己的宅家后院,实在是太过熟悉;而猎杀一头小兽,对于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当然,拥有这样的本事对于义律枳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在坨铁次里,也没有谁会看得上他这门“手艺”。
没有自己的土地可以耕作,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人才会想着出去打野。穷得甚至买不起一颗好的萤石,打造一把属于自己的光能武器,义律枳当然只能用山里产的铁矿打造一把只能砍柴割草的斧头。就算是这样,能够打造出来这些铁质兵器,也是依靠义律枳多年的积攒。
义律枳自己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对自己说:“好吧,至少对付野兽,斧子还是比光刀好用一点。”
铁质工具,在炽大陆基本上只被用作农具,很少被用于制作兵器。在尚武的炽大陆,作为武人身份的象征,从来都是随身携带的光能兵器。普通百姓能拥有一把高级萤石供能的光刀就已经属于富贵人家;拥有棱石光能武器则说明此人来自于世袭贵族之家,即便是最低档的初级棱石,也足以让人自豪。华彩石从来都是公国王家独有,非各公国王族一般难以获取;传说中的炽石,则真正是只闻其名,难见其踪。不仅炽石来源不详,并且传闻只有武艺成大宗者才能驾驭,普通人持有反而会被光能反噬。
小铁匠义律枳,在坨铁次里其实只是一个天不怜人不爱的野孩子。
大家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在十年前,义律枳刚满六岁时的某一天,野林中突然蹿出一群野兽,毫无征兆的向人类聚居地发动了袭击。兽群不费吹灰之力就冲破了毫无准备的多处次里边防军营哨,袭击了边境的几个村子。义律枳一家居住的小村子没能幸免,手无寸铁的村民们根本无力抵抗,死伤惨重。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铁匠义律栋夫妇挺身而出,手持刚刚打造的钢铲勇斗野兽。虽然最终赶走了野兽,义律栋夫妇最后也倒在了血泊里撒手人寰。
从那时起,义律栋夫妇留下的独子义律枳就成了村子里公养的孩子。因为拯救了整个村子,村里稍有年纪的大人、老人们对于义律枳还算照顾。随着时间渐渐的流逝,那段往事也渐渐被人们所遗忘,新起的一代,也就对这件事更没有了点点印象,包括义律枳自己。
“座头麒麟狼?”觉察到猎物送上门义律枳刚刚觉得有些兴奋,却马上眉头一皱。风中传来的这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的回忆起两年前亲眼目睹的那一幕。三头座头麒麟狼突然袭击,围杀了八头体型百倍于它的野生暮山兽。同人蓄养了已经上千年,早已驯化得异常温顺的载货家养暮山兽不同,凭借它可以轻易贯穿百年大树的突出獠牙,可以一举将人踏成肉饼的厚实铁蹄,小群居的野生暮山兽尽管是食草动物,但仍然是野林中称霸一方的巨兽之一。
拥有灵活身型的座头麒麟狼轻易的围杀了八头野生穆山兽,让义律枳感觉震撼的不完全是它们的凶暴和残忍,更多在于它们的智慧。
两头座头麒麟狼分别于前成掎角之势,吸引了首领暮山兽和成年穆山兽的注意,剩下一头则从后面迂回包抄,挑选了最年幼的一头幼年暮山兽出手,闪电般一跃而上,瞬间撕开了它的脖子。
当前方的首领暮山兽和成年暮山兽回头看到这一幕时,愤怒和暴躁顿时充满了整个身体。当他们转动沉重的身躯准备发力向偷袭的座头麒麟狼奔踏而去的时候,前方的座头麒麟狼趁机而动。
短短时间内,八头暮山兽相继倒下,每一头暮山兽身上都没有多余的伤口,唯有脖子被深深的撕裂开,鲜血汩汩而出。
躲在树上目睹了全部经过的义律枳从此记住了座头麒麟狼那股特殊的血腥味,他暗暗的告诫自己,若无必要,千万不要去招惹结伴的座头麒麟狼。
幸运的是,座头麒麟狼仿佛也并不愿意太过于接近人类的居住地,多年以来,也甚少再有它们出现在周遭的迹象。义律枳也逐渐意识到,上一次三头座头麒麟狼的出现,可能也只是一路跟踪迁移的暮山兽而来。至于惯于霸居一地的暮山兽为何要迁移至此,则不得而知了。
“一只,两只……”义律枳心下一沉,从味道来判断,座头麒麟狼应该有三只。“这畜生,果然不是独行的主。得了,惹不起还是躲得起,我还是呆在树上等它们散了再说。”义律枳打定主意,哪怕是晚上饿了肚皮,也还是不去冒这个险,“就是不知道又是谁中了它们的道,被它们一路尾行到这里,多半又得成了它们的晚餐。”
奇怪的是,凭借义律枳敏锐的嗅觉,却再也没闻出有其他野兽的味道。能发出让自己不被察觉出来的味道,要么就不是附近野林中曾经出现过的野兽,要么……
义律枳心头一惊,“难道是人?”
义律枳的担心并不多余,坨铁次里虽是边境荒野,甚至连通行的道路都没有,但是却是自己所在的昆廷公国和炽神公国边境接壤处。总是有特殊原因不愿走公道越境的人,常常只是保持一个朝向越过野林而来。只要穿过了义律枳所在的砣石村,也就算是安全到了昆廷公国的境内。
“此路是我栽,此树是我开……”一声洪亮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惊得树上的鸟儿哗的一下拍翅膀飞开了。
“又错了!奴啊铲,你给老子编的什么出场白那么拗口!”那声音继续爆响,“滚一边去!”
“废话不多说,老子知道你们为什么走这里来。想老子不把你们逮到里司府交给司役砍了,就老老实实留下你们背上的包袱!”
一听这声音,义律枳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额头上三条竖线刷的就下来了。
坨铁次里的小霸王——齐因家的大少爷齐因申带着一帮混混拦路劫财来了。
齐因家在坨铁里算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颇有点钱财。齐因家的家主齐因昂在坨铁里所属的潼陲直一家私人镖局当镖头,私人组织着一只七十多人的押镖队,规模已经大过军队的一个首营的编制。
潼陲直虽然只是昆廷公国边境的一个次直,比不得毗邻的沿海首直北冀直所辖区域那么广,繁华程度也相差甚远,但凭借与炽神公国接壤国境线颇长的先天优势,各种私密地下的商道和**层出不穷,因此却也催生出数量、规模都相当庞大的私人商队和镖局,维系着两个公国之间异常繁忙的地下交通。
坨铁次里算是潼陲直最为偏远的行政次里,连私人商队和镖局都不敢接触的人才会选择走这条最危险的越境道路——相比边境里司镇的边防卫队来说,野林中的野兽实在是凶猛百倍。
这些敢于冒险越境的人的弱点,齐因家的大少爷自然是最清楚的:他们非常不愿意在此地与人多做纠缠引人注意,通常来说随身的一些财务对他们来说也无足轻重。
通常情况下,对方见此状况便会扔下一些财物,绕道而行。实在遇见要钱不要命的主,齐因申当然也不会抄家伙上前拼命,只要见对方一有掏家伙的动静,马上撒丫子开跑,对方或不愿意惹事上身,或怀疑有诈,怎么也不会追上前厮杀的。
齐因申因此选择在这里劫财,实在是一笔既无成本又无风险的买卖。
以前义律枳也撞见过齐因申出来做“买卖”,都是摇头笑笑转头就走。他心里深知,不论齐因申,或是被劫者,都不会被伤着半根毫毛。齐因申不过算是本地的地头蛇,劫过路人的财,却没在坨铁次里做过什么害人的勾当。而被劫的那些路人,基本也是见不得什么光,不知道犯下什么罪恶的人,小破点财,当真也不是什么亏了他们的事。
但是这次不同,齐因申也好,被拦下的过路人也好,可能他们都不知道,在他们两方对峙的当口,两头座头麒麟狼正潜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微风吹过,叶间透下的残阳余晖,在隐没在草缝之间的犀利狼齿上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