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宁做了一个梦。
这梦来得很突然,就在她似坠入迷洞的一瞬间。
她梦见了一只鸟,她不记得它长得什么样子了,反正它是一只鸟。它一开始住在一只金丝笼里,它日夜不停地唱歌,唱着唱着,它觉得累了,口渴了想喝点水,但笼子里没有水,它有点不满啄了一下笼子的门,结果那扇门被轻易打开了。原来它一直虚掩着,只是因为这只鸟一直都只顾着唱歌而不曾被发现。鸟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张开翅膀,离开了这只笼子。
但离开这只笼子后,它又不知如何去选择新的居所,它开始进行了一场漫无目的的旅程。
第一次,它落在一间寺院里。这似乎是一间荒寺,生满了杂草,但里面却居住着人。它虽然不知他是谁,但他却对它很好,每天伸手出来给它喂食,它很感激他,想留下来为他唱歌,但有一天他却再也没有伸手出去给它喂食了。它正准备离开,却见到有一只白狐,从寺庙里蹿了出来。白狐轻轻一抬头,看了这只鸟一眼,这只鸟便着了魔一样,一直跟在它身后。
第二次,它随这只白狐来到了一座雪山,它困了,睡着了,醒来,白狐不见踪影,它身旁多了一株莲花。莲花让它感到一份从未有过的宁静,于是它留了下来,陪莲花看日升日落,月圆月缺。它不曾和莲花说话,莲花也不问它来处。不久后,莲凋谢了,它唱着歌,不得不选择了离去。
第三次,它来到池塘旁。池塘边跪着许多白衣人,有一双枯瘦的手将它抱起,那些白衣人开始参拜,嘴里念念有词,他们叫它:“圣鸟。”
它只在这里呆了一夜,便趁着月落昏暗时刻离开了。离开时,那群白衣人开始骚动,拥挤之间,有一个白衣小姑娘被推入池塘,瞬间失去了踪影。
第四次,它越过浩瀚的海洋,在烟波飘渺的波涛上,选择它的栖息地。就在这时,它闻到一缕冷香,它循着那冷香飞去,只见到一座孤岛。再无其他,而那缕冷香像是从海底逸出,它又选择了离开。
第五次,它回到了那个池塘,池塘里的水枯了,白衣人只剩下了一个,他有一双枯瘦的手。
这只鸟开始伤感,但它却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再唱歌了。
第六次,这只鸟飞过一座城镇里。它一路飞,一路有人向它招手。它又见到那只白狐。白狐冲它一笑,倾国倾城,然后匆匆隐入人群中。它想追,却追不到。城镇里的人沉浸在无与伦比的欢乐当中,没有人察觉,天空下笼罩着盛大的寂寞。
惠宁梦到此时,忽然很想哭,心里堵得难受,像快要爆掉一样。然后有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双眼,那个人说:“不想看就别看了,你的命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惠宁悚然一惊,睁开眼,却是从梦中醒来。
文真师父正在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见她突然醒来,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回道:“惠宁,你可是不舒服?”
惠宁定定看着文真师父好一会儿,似乎想把他的面容深深刻印在她心中。
她不由自主想起梦中那只鸟,它所到之处必有人离去。她会不会也一样?
她感觉自己犹如在水中浮沉,似要溺死,又尚存一丝气,浮浮沉沉,想要挣扎,却无所凭依。
此时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扑进文真师父的怀中大哭起来。这下子,文真师父也好,惠明、惠远、惠静、惠心四师兄也好,全都被吓坏了,个个呆若木鸡在原地,不知所措。
文真师父为了不惊扰到惠宁,决定用唇语和徒弟们交流:“为师方才没有做错什么吧?”
惠明用唇语回答:“放心,师父您绝对没有玷污小师妹的清白。”
文真师父瞪了他一眼:“你再不正经点,为师就把你吊起来毒打一顿!”
惠明立刻憨憨地冲文真师父笑了一下。文真的头一下子痛了起来,他都忘了他这大徒弟什么都不强,就是装蒜很强。
其他三位师兄,表示绝对的沉默。
就在这时,文真师父察觉到惠宁丫头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惠宁从他怀中抬起头,小小的脸蛋上泪痕交错,但眼神却是失去了神采的木然。
看到惠宁如此失常的摸样,文真师父心中骤然一痛,问道:“惠宁,你到底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后,惠宁无神的双眼瞬间涌回了失措、无助、慌乱、悲伤的情绪,一双美丽的凤目变得越发复杂难言。她用颤抖的声音,轻轻答道:“我的玉佩不见了。”
——仿佛她失去的是这世间上最珍贵的宝物!
惠静听后,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松了一口气,答道:“惠宁,你放心,你的玉佩暂时被狐狸拿去了,到时候她会还给你的······”
“‘狐狸’?”
听到这句话,惠宁猛地回头,那双眼眸顿时所有慌乱的情绪,只剩一抹寒,寒如一根针,直刺人骨髓。不过,这抹寒意很快被焦虑所取代。惠宁低下了头不说话,下一刻,她转身沿来时的路冲了回去。
然而适才惠宁那一眼却惊到了惠静,顷刻让他全身发凉。
他没想到这块玉佩之于惠宁竟如此重要!早知如此······
大惊之下,惠静想追上去,却不料文真师父抓住了他。
“追电,兰琤拿走公主随身所佩的玉佩的真正目的,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文真师父这句话问得极淡,却恰好击中惠静的痛处。
他是知道的,他怎会不知?
只是师父你啊,不再叫我惠静而是直呼我原本的名字,是对我的所作所为失望到极点了么?-------------------------------------------------------------------惠宁在山林里横冲直撞。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仅仅是沿着这条小路一路向前,她希望自己能尽快追上那像极了狐狸的黑衣女子,尽快拿回那块镶有神珠“玥”的玉佩。
那是父皇送给她的礼物,父皇说这颗珠子的光芒和她的眼睛一样,所以才赐她名“玥”。
自一年前离开皇宫之后,来到南山寺,每当她感到仿徨失措,苦闷无助的时候,她都会习惯性摸摸腰间这块玉佩,只有“玥”的光芒可以平复她内心的烦躁。然而就在刚才,她又再次下意识摸向腰间这块玉佩所系的地方时她却惊觉,它不见了。
她已经弄丢了她父皇,她怎么可以再弄丢她父皇送给她的唯一东西?
惠宁感到自己内心失落了好一大块,仿佛是什么坚持崩塌了,而在她脑海里浮浮沉沉的是宫里纷纷杂杂的人和事:她父皇,她母后,她的贴身婢女皎然,她的二皇弟龙天赐,三弟龙天,还有教她骑马功夫的程将军,教她棋术阵法的汲,教她诗词歌赋的谢太傅,甚至还有陪她玩石头的小豆蔻·····
她觉得她的头脑都快被这些记忆撑破了。她不断地向前跑,不知不觉地却像想把这些记忆甩在后面。她一方面想逃离,一方面又想牢牢抓住过去的一切,她是如此的矛盾,她的心脏在胸腔处搏搏跳动着,声音回荡在脑壳中犹如雷鸣。她多么希望这雷鸣般的响声就此停掉!
下一刻,她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万籁俱寂。
惠宁抬头,凤目对上的,是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
“姐姐·····”
惠宁仿佛见到了那只笑得倾国倾城的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