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屋里屋外都透着股洋洋喜气。
一大早尚平凡便被父亲尚卫军给叫醒了。一睁眼便见到父亲那张有些紧张的脸,尚平凡知道那是尚卫军在唯恐他说错话。虽说童言无忌,但新年里一切都会变得更讲究起来。
尚平凡回过了神,恍然大悟,昨天父母三番两次的重复重复再重复,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想忘记都难。
“新年大发财”尚平凡脱口而出。尚卫军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塞了几片芝麻糕给尚平凡,将他那张小嘴巴撑得鼓鼓囊囊的,想小松鼠似的。
尚平凡知道这个讨个吉利。那芝麻糕也是有寓意的。芝麻糕,芝麻糕,芝麻开花节节高。谐音的艺术化、本土化在中国这个国家,在文字、文化等领域是如鱼得水、尽得其妙了。
“小凡,你张三哥来找你呢”尚平凡还呆在他的小屋想着他马上就要有的麾下人马呢,便听到了老妈的召唤。
“张三哥?”尚平凡是一头雾水。他们一家是刚搬到这个新家,周围的人也不怎么认识,最多也就打个招呼罢了。而小尚村,离这也有一段不算近甚至可以说是远的距离呢,现在这个时候自然也没什么人会来拜年问好啥的。
尽管是一脸的狐疑,但来者是客,尚平凡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出来招待客人来了。他手里端着一个盛满瓜子、花生和糖果等杂七杂八零食的红盒子,一路奔出来了。
“小凡弟,新年好啊”迎头便是张三在热切的说吉利话。那一脸的喜气是满满溢溢的扑面而来。
“是张三哥啊,你也新年好啊”尚平凡也主动回应着他的热情,那种热情里似乎带有谄媚的感觉的来。尚平凡摇了摇头,回过了神来。
这的确不可能。张三哥在家里排行老幺,是三个兄弟中是心思最为灵活的,同时也是性格最为孤傲的。他本名叫做张金山,用他的话说他是要张罗着准备去采金山呢。
当然,这在村里人的眼里,是好高骛远、空口说大话,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想天上掉馅饼的歪歪心思。人没办法做什么,但你还不能让人家想什么、说什么吗?对于这个说法,尚平凡只会摇摇头,但却不会发表看法。
“小凡弟”张金山警觉的看了看四周,同时压低声音,在尚平凡的耳边道“你家里面没有人吧?”他说着,嘴朝着里面的房间嘬了嘬。
“没。有啥事?”尚平凡心中的疑虑不由的加重了好几分,直接翻倍了。
这时候,尚平凡才算是认认真真的打量起张金山来。一看,尚平凡便乐了。只见张金山上身穿的是一件过膝的长款大衣、下身着一条喇叭裤,是怎么看怎么怪异。有种后世的非主流的趋势。
再加上他那三七开的发型,锃亮锃亮的脑门,尚平凡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将让快涌出眼眶的笑泪给收了回去。
张金山看到尚平凡那一脸的怪笑是说不出的诡异,心下一忖“我身上有啥不对劲吗?”于是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几个周身,终于是心中大定。他用手轻轻撩了撩额前那有些跑出地界的几根长发,扮一副酷相来。
尚平凡一看,笑的是更欢了,那口水都快飞流直下三千尺了。他可无法保证到时候会疑似银河落九天。
“不是?”张金山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刚才自己那偷偷摸摸的举动有些闹笑话了。这也提醒了他,让他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来。
刚喊出“小凡弟”张金山就连忙换了个称呼“小凡”,搞得尚平凡是莫名其妙。
“有问题”尚平凡立刻是在心中下了定论“绝对有问题”。但不管怎么着,他是终于将他那颗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下面就可以是静观其变了吧。
尚平凡大概猜到了张金山此来何为,应该是有事相求。要不然,自己一个小毛孩,他这个未来的混混会这样?都有些低声下气了。
“小凡,上次那几个香港来的是不是你向我打听的那个啊?”张金山故作随意的问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却僵在一起。
“嗯,那还要感谢三哥的帮忙呢,要不然也没有现在这样呢”尚平凡知道他在邀功呢。毕竟上次香港的那个收件地址就是向他打听的呢。
尚平凡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张金山,只见张金山脸上果然是如此样。
“听说,你在他们身上可是挣到大钱了,是不是?”张金山奉承道,吞了吞口水同时脸上满是渴望,像是濒临渴死的鱼。
“嗯。”尚平凡点了点头,毕竟这无法抵赖,都在村里传开来了。
“那如果三哥有事请你帮忙的话。。。”张金山拖长着音,等待尚平凡接话呢。
“张三哥以后有事的话,直接找我,力所能及的我肯定会伸手的”。尚平凡大大方方的应承道。
他可不愿在这里你算我来我算你。那一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斗智斗勇是太劳精费神了,关键是浪费时间不说,还没什么实在的好处。索性,好人做到底,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张金山等的就是这一句。他知道,如果这时候不顺坡下驴的话,那就不知道得等到哪个坡才有得下呢。
“那如果三哥现在就有事麻烦你,比如说缺钱。。。”他伸出几根指头搓了搓,一副你懂的神情。
“上次那钱还在你那吗?没被你爸你妈管着?”张金山正了正身子,一脸紧张的盯着尚平凡。
尚平凡的确是懂了,也终于懂了。难怪张三哥放低了姿态呢。
借钱?他在心里暗道。这个倒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他想,现在这是什么年代?90年代啊。你张金山借钱,能借多少?了不得千把块钱的事。
果然,见尚平凡不回答,张金山就当他是默认了。当然,他也是害怕被推托或拒绝,连忙道“三哥想跟你攢个两百块钱,有了立马还你”说着他用力的拍了拍胸膛,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姿态来。
两百块钱对尚平凡,可以说是九牛一毛了,但对张金山来说却是了不得的一笔。听着张金山的拳头与胸膛碰撞发出的嘭嘭声,尚平凡自然也就放下了一些心,但他却奇怪这些钱的去处。
“三哥,你拿这钱干嘛去啊?”尚平凡小心翼翼的问道,这却是不由得他不小心。从古到今,好心办坏事的例子不是没有,而且是很多,尤其是在后世。他多少是有些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感觉来。
“额。。。”张金山是一脸的犹豫,但看着尚平凡一副事不关己、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坚决来,他终于咬咬牙附在尚平凡的耳边低声道“是请我朋友,可以说是救命恩人吃饭什么的。”
尚平凡是一脸惊愕,救命恩人?他在心里是千万个不信的。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张金山的小混混样还有朋友?还救命恩人?不会是狐朋狗友吧?
看着尚平凡的脸色有惊讶转为不信甚至都有些鄙夷来,张金山连忙解释起来。经过张金山的一番娓娓道来,加上赌咒发誓,尚平凡算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张金山在去年的七月份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奇怪的老头,一位能人。
按他的说法是,那天上午他在乡里的街上是左瞧瞧,右瞅瞅,哼着小曲逛着街。突然就见到一个老头在向一个开小店的老板打听苗家庄一户叫做范文斌的人家。这倒没什么,关键是那个老头比较奇怪。
张金山是打第一眼见到他便留上了意。他是前前后后打量了一个遍,最后总结了那老头身上的三个奇怪之处。
首先便是老头的装扮比较奇怪。他的肩上斜挎着一个油布包,手里则抱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要知道,那可是7月份啊,是个中午的太阳能把人烤熟的季节。谁会早上出门带一件冬天的大衣呢。这第一眼便勾起了张金山的兴趣。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便是老头的长相了。老头大概六十岁,头上没几根头发,走起路来是一瘸一拐的,脸上却是有着一道刀疤。那刀疤从中间的脑门一直延伸到右边的眉角,十足的一副生人勿进的凶悍相。但张金山却是个例外,他是不怕的。他崇拜的便是在道上混的人,觉得那刀疤就是军功章。
第三个则是老头奇怪的说话方式了。他张口闭口都是先称呼同志。再就是,谢谢之类的礼貌用语那更是不绝于口,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听得一向讲究时髦的张金山在一边是直皱眉,这人也太假装斯文了,太假了,不像是道上混的。
幸好,那位老板没被吓住,是个合格的商人。商人讲究的是以和为贵,对老人的一切他是不以为意,客气的应答着他的提问。但无奈的是,那老板自己是个上门女婿,只是听说过乡里有个苗家庄,却实在是不清楚那庄子在哪,就更别说那里的哪家哪户了。
旁边看热闹的张金山却是知道那户叫做范文斌的人家的。他知道那个苗家庄知道那户人家却全是因为一个女孩,一个漂亮的女孩,一他曾经追过的女孩。
他还记得那时候有一次他去女孩家,便经过了那户人家。门窗什么的全部是紧锁着,那锁已经锈迹斑斑了,院子里的杂草更是长得比个成人还高。
后来听女孩说,她妈妈告诉她,那户人家的男人叫范文斌,早年丧父丧母,是由叔伯带大,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是个非常有才华和书生气的人。
那范文斌结婚后先是在村里做了十几年的事,后来被调到了乡里干了几年,到七几年的时候,就坐到了国营的一家机械厂的厂长的位置。
可好景不长,那辉煌是昙花一现。没两年,他便被人举报贪墨公家的钱财,最后是锒铛入狱,被判了十五年。自打他入狱后,他老婆受不了庄子里的人的闲言碎语,便带着儿子女儿回了娘家,后来经不住娘家的劝也就改了嫁。
张金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那女孩告诉他的关于范文斌一家的事是毫无保留几乎是一字不漏的告诉了那个老头。
那老头听了之后却是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砸起一小片灰尘,在离地面不远的空中肆意飞扬。
张金山一看此景,心中的马也是肆意驰骋。很快,他便锁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眼前的老头就是范文斌,范文斌就是眼前的老头。
说到这,张金山是一脸得意的看着尚平凡,仿佛他猜出那范文斌的身份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应该享受潮水般的掌声与赞扬。
“快继续说啊”尚平凡一脸的催促,这张金山也太会吊人胃口。他那一副邀功求赏的样让尚平凡不由得笑骂道“那两百块我肯定借给你,行了吧?”
张金山像个说书先生得到赏钱似的,轻轻咳了两声,便继续解说。
老头说他那时是心中有贪念,不小心犯了错。坐了牢,在里面受到了欺负。至于更详细的,老头却不怎么愿意详谈。问的紧了,他便随意敷衍两句了事。
那天,张金山见老头张文斌的可怜样便动了恻隐之心,再加上老头不愿意去找亲戚朋友、儿子女儿,怕丢人,他就索性便将老头安排在打铁厂守门的赵大爷那了。按他的话说,两个老头在一起,没事可以互相聊聊天,算是互相陪伴了。赵大爷那自然是开心,老头也点头答应了。
后来有一天老头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消息,说BJ那儿有人在闹。他便急急忙忙的让赵老头托人给他带话,把他张金山给找来。
老头对于他的满头大汗是视而不见,反而是叮嘱他不要惹是生非,说国家怕是要严打呢。
张金山是被老头吓到了,更是被严打两个字吓住了。他们这一代人没经历过上一辈的那番岁月,但也知道严打的威力。那可是了(liao)事化小,小事化大,大事枪毙啊。
因此,接下来的半年里他一直是战战兢兢,保持着与他性格不相符的低调。他也不去乡里抛头露面了,整天里就只在村子里溜达。没事掏掏鸟窝、捕捕鱼、烤烤东西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上次发现尚平凡和小丫头烤红薯就是因为他在另找乐子,处于非“闲着”状态。
果不其然,老头的话是有预见性的。没过多久,国家便下发了关于加大对社会各类案件打击力度的文件。耍流氓、偷窃、寻衅滋事之类的,通通被逮起来定罪下狱了。
这个让张金山是一阵后怕,午夜里不知道醒了多少回,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被冷汗打湿了多少回。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些被逮的人多是在乡里或者在村里搞得天怒人怨才被抓的,他张金山却是逃过一劫。要不然就凭他没事在乡里冲着大姑娘小媳妇吹吹口哨啥的,那抓捕起来都不带犹豫的。
后来,他见风声小了,便去老头范文斌那儿去感激老头的救命之恩了。谁知道,老头却说这是他张金山自个儿的造化,是老天爷在给他机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呢。张金山虽是心里不以为意,但却念着老头的好,便难得没有顶嘴。最后老头劝他多看些经济方面的书,说以后是经济当道的时代。
“经济方面的书?时代?”尚平凡眼前一亮。
“嗯,是这样说的”张金山一看尚平凡似乎很感兴趣,心下便不由得想着吹嘘吹嘘。但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出经济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来。
“那他有没有说过股票、股市啥的?”尚平凡一把抓住张金山的胳膊,很紧很紧,指甲都抠进了**。
“好像是提到过股票”张金山揉了揉胳膊上的淤青,心里却感慨着尚平凡个子小却有大力气。
尚平凡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阵大喜。人们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可是还没踏呢,就有收获来敲门了。
“那你还没说找我借钱干嘛呢?”尚平凡倒是突然想起张金山一开始的说辞来。
“我是想买点东西给那老头,顺便请他吃顿饭,大过年的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没啥亲戚,不容易。而且他算是救了我一命,做人要厚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张金山难得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尚平凡突然发现张金山也有优点来。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有缺点没有优点呢,即使他是穷凶极恶之人。
“那还是我请吧,钱也是我来出,你也不用借”尚平凡打断了他的话。
“那可不可以再买几包烟,给我”张金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尚平凡不知所以的盯着他,看的张金山是头皮直发毛。
“我随便说说的,说着玩的”张金山用手指拨了拨鬓角的头发,将头一直往下低。
“如果事情能成的话,别说是几包了,一条大前门都没问题”尚平凡爽快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即使不在这只羊身上,那也在另一只羊身上。
“真的?”张金山像是中了头奖似的,一脸的不相信。“真的?”他再次确认道。他还是不怎么相信自己的人品来。
尚平凡这小家伙被老头感动了?被我感动了?他在心中胡思乱想着。
“嗯”尚平凡点了点头,心里却给张金山贴了个梁山好汉的标签--“及时雨”。刚想到人才,张金山便提供了可能的人选。想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说着,一脸期待的尚平凡便与一脸兴奋与疑惑的张金山便出了门,朝着人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