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该死的,救护车……救护车到了没有?”
“马上到,按压他的胸腔,快点儿……把大衣给他披上,他的头发都结冰了。”
“嘿!牛仔,牛仔,快醒醒!看在上帝的份上……”
身体里一种撑涨的感觉,水从鼻腔和嘴巴中喷涌而出,依稀有嘈杂的说话声传进耳朵里,但更多的是持续的嗡鸣声。我在半睡半醒间恍惚看到有一些人影在周围,但很快,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嘿……你醒了……”
眼皮像被千钧重的石头压着,我很努力才看清罗宾森的脸。接着我就发现自己的一条腿被绷带吊起在床尾。
“这条腿是不是废了?咳咳……”我的喉咙火烧般疼痛,咳了两下,全身都跟着痛起来了。
“不,只是轻微的骨折,很快会痊愈,”罗宾森摸摸我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烧已经退了,别担心,医生说你只是还有点感冒。”
我听到他说骨折,就感觉和废了差不多,我对他说:“这下好了,沃尔特,都是你干的好事。”
“降落伞有问题……”罗宾森面带惭愧地试图解释。
“噢!拜托!我觉得真正有问题的是你,是你的这儿!”我指指自己的大脑,“你居然把我从飞机上扔下去,上帝啊,你干脆给我一枪,还省得我在落地前的十几分钟里心惊胆颤。”
这时候,安走进病房,看样子她早就来过。她看到我醒来,脸上挂满了明媚的笑容:“嗨!你醒了!咯咯……我给你带了些惊喜,我在中国时学的煲鸡汤,对身体康复很有好处。”
“嗨……非常感谢!”我尴尬地打个招呼,试着坐起身来。
“沃尔特担心坏了,我跟他说你一准没事,牛仔不是应该在马背上摔大的吗!”安拿出一个苹果递给我一边嬉笑道。
“噢,不,不是……我学会骑马到现在都不到一百天,何况从来没有打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过。”
“你可真厉害……我听弗兰克说的时候都吓出一身冷汗。”
“这个……托沃尔特的福!”我忿忿地瞟了罗宾森一眼。
他难为情地低下头,然后双手搓搓面颊对安说道:“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
安看着起身准备离开的父亲,说道:“放心吧,我保证他活着。”
罗宾森略带佝偻的背影本已经晃到了门口,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走了回来,他在病床旁边动作极其不自然地立着,然后慢腾腾地对我说:“抱歉,迪克兰,我不是故意的,相信我……我当时并不知道伞有问题。弗兰克在部队曾是伞降教官,我以为有他在不会出问题,可是……对不起,孩子,快点好起来!”他没有等我说出那句“没关系”,就快步走出了病房。
我木讷地靠在床上,回味着那一句深沉的“对不起”,安把饭盒递到我手上:“趁热吃,你要来一杯吗?我是说——庆祝你还好好的活着。”
“噢,你最好问问医生,看他是否建议这么做。”我笑笑说道,安也跟着笑起来。“这汤真不错,我想我会从此爱上中餐。”我还没开始喝就已经被鲜美的香味陶醉了。
“你喜欢?这在中国几乎每个女孩子都会。”安手舞足蹈地说道。
“真的吗?那我真愿意病死在那个国家!”
病房里又是一阵欢笑声,我几乎已经忘记了遍布浑身的疼痛。
安用手指拢了一下鬓角的头发,突然略微认真地对我说道:“原谅他。”
我稍有迟钝地反应道:“嗯哼?原谅一个把我从五千英尺高空非常不礼貌地扔下来的人?”
“虽然我对飞行知道不多,但是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安静静地说道,“沃尔特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他也从来没有伤害过谁,你相信他吧?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对吗?”
“也许……他有他的教导方法,”我试着去理解罗宾森的做法,“就像在阿肯色,他突然就把我塞到飞行员的座位上,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在被*迫的情况下确实学得很快。但是这事儿以后一定会经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你不知道这有多疯狂!”
“沃尔特这都是受我祖父的影响。”安的脸上挂着苦笑。
“我听说了他的事,很抱歉,”我想起弗兰克的故事中牺牲的老罗宾森,“他是个英雄,我所听说过的真正的英雄!”
“是的,他总是相信严师出高徒,沃尔特继承了这个信念。”安的声音很低沉,“当沃尔特四岁的时候,我的祖父就带他去晨练,从每个清晨1英里到7岁时的10英里。冬天的时候,祖父让他在池塘里游泳,一半的池塘都已经上冻,他让他往返于池塘的两端,十次、二十次、三十次,祖父总在岸上大声喊:‘不,沃尔特,不够快,这样不行。’他在雪地里赤着上身举着70磅重的圆木做仰卧起坐,直到累得爬不起来,祖父就在一边大喊:‘起来,没用的懒鬼,这样不行、不行,远远不够!’这就是沃尔特的父亲,他总是对自己的儿子说‘不’。沃尔特一直觉得这个人没有给过他一个父亲应该付出的爱——直到祖父为他死去。”
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暖,像裁缝忙碌了一天做完针线活始终温热的手心,轻轻贴在昏昏欲睡的孩子的额头上。
安看着我,继续说道:“祖母在世时,常常会把这些事挂在嘴边,那时我也只有四五岁,却理解不了他们。”
“可沃尔特当时不但理解,而且一直在坚持做下去。”我补充道。
“是的。”
“安,”我轻轻试探道,“那你现在理解他吗?我是说……当你让我原谅他的时候,你在心里是否也已经谅解他?”
安迟疑了一下,她踱到窗前,看着外面。许久,才回答出一个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