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豫晋三省交界之处,地域广漠,荒丘连绵、杂林丛生、黄土干板,一派人畜不育、鸟雀不栖之境,登高眺远,环绕在山丘之中有一条深浅错落,宽窄无序的土路蜿蜒不绝,其实不应称其为土路,那是河床,因为每年有三个季节,这河底干枯见底,可以行人,但是到了雨季,便是一条河道,浅窄之处叫“溪”,深宽之处叫“河”,可以行船,阳光之下,会有刺眼的波光向远方折射,像一条游龙盘伏......,巡河而上,山壮水宽之深处,忽有几座雄峰青翠耸立,山涧瀑急,直下龙溪潭,这龙溪潭,似神来之水,从不干涸,流经之地,地势平缓,树茂林密,龙游镇,便在这龙溪潭水流经的地方......钟二爷的大名尊号叫钟殷彰,钟家是龙游镇最显赫的富家大户,自然也是权倾一方的尊贵门庭,正是有了像钟家这样几代人精明且辛劳的经营,才有了龙溪潭方圆几万亩的良田,也正是有了这几万亩的良田,才有了这日渐喧腾的龙游镇。天色放亮的时候,依然寂静的龙游镇,稀落的鸡鸣循声渐远,东边的红日刚刚在山峰上露脸,就将耀眼的光束串着斑斓的光晕斜插进这刚要醒来的街镇......镇东头,一条黄石铺就的商道旁,坐落着一家石砖砌成的深宅,气派的琉璃门廊下,一对威武的石狮一左一右,不知疲倦地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守着廊上的门匾,门匾上,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颜体大字:颍川流芳。这里,便是钟家宅院。大院里,下人们浇花、扫院子、抱柴生火......有条不紊地忙乎着每天一早各自份内的活计。正厅左侧的厢房外,钟老爷抬起双手往后捋了捋过耳垂肩、黑白相间的头发,拽了拽段子马褂的下摆,用两声干咳清了清嗓子,走进正堂......听到钟老爷的两声干咳,丫鬟兰翠连忙提着开水壶,将搁在中堂桌上的青瓷茶碗里的茶泡上......钟老爷坐定后,管家刘乘水屈身上前,刚要开口,钟老爷叫住正要退下的兰翠:“去把大少爷叫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关着屋门。”兰翠应声退下后,钟老爷边端起茶碗边对刘管家说:“二少爷打信回来说就要毕业了,眼下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打炮开仗,比老天爷哪天要打雷都难琢磨,我看趁着眼下地里农活还没开,你带上两人去把二少爷和瓜愣子平平安安接回来,牵肠挂肚的担心这些年,别在这会儿再出什么差错。”“是啊老爷,我正要着跟您说这事呢”,刘管家附和道:“听咱镇上脚力行的掌柜的说,前些天他们往外运一批药材和粮食,出了山就遇到败兵劫匪了,把东西全枪了,还要抓那些脚力去做土匪。我也是担心啊,就二少爷的秉性和胆子,万一遇到事,真怕他......”管家支吾着没敢往下说,老太太急嗤忙慌地闯进来对着管家说:“快别说了刘管家,你说得我心慌,你赶紧去,今就去,千万把二少爷给我带回来!快去!你快去!”“哎......哎.....太太您别担心,我这就出发,这就去,一定把二少爷给带回来.....”刘管家支应着上了急火的太太,一边看着钟老爷一边倒着步子往厅外退,意思是老爷您要是没什么其他吩咐,我这就去接二少爷了。“爹、娘,这大清早的,急着找我啥事?”穿着新式学生装,一手捏着细金丝边眼镜,一手捂着嘴巴直打哈欠的钟家大少爷垮上石阶进了正堂,一屁股坐在侧椅上。钟老爷挥手示意刘管家快去,眼神却不满地斜射着自己的大儿子钟殷秋:“这家里就你自在,太阳都照了半个院子,你还没睡够?让下人看见像什么样子?”“爹!我是个教书先生,这既不赶早工又不开铺子的,晚上看书看晚了,再说学校放了假了,我就多睡了会儿。”大少爷戴上眼镜,双手合掌夹在双膝间,略带不满地解释道。钟老爷听着就来气了:“学校放了假你就大白天拱屋里躺着啊,给长辈请安的规矩就不要啦?亏你还算个读书人!你媳妇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啊?”听到父亲又是规矩又是儿媳妇的,大少爷知道再说下去准得引出父亲心里的不痛快,便很自然地用眼神示意母亲解围。“好啦好啦!秋儿,你爹找你一定有事,你们两口子也是,没事就早些出门,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每天一大堆子事,你们能帮衬的就帮衬帮衬,也好让你爹省点心!记住了吗?”太太这几句话,既是摁住大少爷别和父亲顶嘴,也是帮着老爷数落了大少爷两口子,为了父子两不再接着刚才的话茬,太太迈开步子说:“你们父子两说正事,我去花房看看。”钟家两个儿子,在钟老爷眼里,大少爷殷秋生性懦弱,谨慎规矩,从不出格但也无望造诣,是个成不了气候,甚至在老婆面前也壮不起胆气的蔫秧子。二少爷呢,正好是个相反,顽劣机智,爱出风头,不仅胆大包天,还心怀善弱,喜欢争狠斗强。钟老爷和太太对这个二少爷宠爱有加,正因为宠爱有加,同时也就加倍担心。“听镇长说,镇西头豁子沟新修了个大宅子,说是要开个什么大买卖,你每天从那经过,知道是谁的宅子?准备做什么买卖吗?”见太太离开了,钟老爷向殷秋问道。大少爷疑惑地看着父亲:“镇长能亲自告诉您,肯定不会是一般的小买卖,我只听说是要开个饭馆,但是我看那架势不像开个饭馆那么简单。”大少爷摇头皱眉地说道。老爷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碗没离手就问道:“什么架势?开个饭馆能有什么架势?”大少爷若有所思地说:“您这一问,我联想起来更觉得不寻常,那宅子,沿街是个两层的花雕楼子,后面有个大院子,院子里正前左右各有一溜厢房,您想啊,咱这破镇上,开个酒楼,犯得着花钱整这么大架势吗?就昨儿个,我看见牌子都先挂上了,您知道牌子上写的叫什么名吗?”老爷没有吱声,微眯着眼睛等着下文。“叫‘享春堂’”,大少爷伸出食指,一字一点地说。“享春堂......”老爷收回目光,认真地默默念了一遍然后说:“饭馆怎么取这个名?饭馆怎么取了个青楼妓院的名?”大少爷摘下眼镜,用上衣角擦拭着镜片:“爹您想想,豁子沟是谁家的地?那是‘赵贺堂’赵家的,这赵家什么品行您知道吧,他那儿子赵子瑞这些年在山东跟着他那在军阀队伍里当官的舅舅混,这买卖真要是赵家的,能干出什么好买卖?那说不定就是酒楼妓院烟馆‘一勺烩’。”“这赵家为了占地抢水和咱钟家从祖上就明争暗斗了几十年,这些年刚消停消停,我也知道他赵家在青州城设商号贩烟土,开酒楼盖妓院,说起来这赵家祖上也是饱学重德之门,怎么能做这些缺德害理、先人不耻的买卖呢?我以为赵家会无颜再回咱龙游镇,没想到他们竟不顾廉耻、裹着邪气杀回这祖上德育出的教化之地,不行!我要找镇长问清楚,然后联合商户,不能让赵家这坑人缺德的买卖开了业。”钟老爷感觉到事态严重,决定要出力阻止。钟老爷的决定,把大少爷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哎呀!爹,您可千万不能这么做,赵家一向以巴结官府、勾搭军阀为能事,要没有官府和军队在后面沾着利益,谁能干得了这买卖呀?这年头,官府阴、军阀狠,您招惹不起他们,您呀,您办您的学堂,管好自己的买卖和庄稼地,他开他的妓院贩他的大烟,咱两不相犯,咱斗不过他们,您为这一家子上下想想,还有那么多庄户靠着咱家的地养家度日呢!”大少爷的话,把钟老爷心头突冒出来的义愤给压住了,细细想来,自己虽然是个大户,还是镇上的商会会长,不过是在庄户百姓和商户堆里有些威望罢了,在官府和军队眼里,自己还真没什么能抬得出的气势,也就是个乡绅土地主。钟老爷深叹了一口气,起身背手走到厅门,面对着院子自言自语:“怕是这龙溪潭要泛混,龙游镇再也没有安宁之日了啊!”钟老爷的预料不错,1929年,正值军阀混战的炮声刚刚停息,北伐统一大业完成之时。然而,天下能就此太平了吗?没有!更大的战祸,更艰难的岁月正在悄悄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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