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鹏也回到了寝室。
“宋雷,你怎么样?有没有拿到表?”展鹏问道。
“我没有去拿,毕竟工资太低了,我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这种无论怎么努力都拿不到高薪的工作,我就不考虑了。”宋雷还在对着电脑做翻译,连头也没转。
“我也没去拿。不是觉得这个单位差,而是一看到是航母守门,我就知难而退了。像我这样连半个招呼都没跟她打,从来没向组织靠拢的,往里冲就是自取其辱。”尹航一脸无所谓地说。
砰!刘铭铭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怒气未消:“她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哥,你就这么想去这个单位吗?八年的涉密期,只有死工资可拿,走都走不了,它有这么好吗?”宋雷问刘铭铭。
刘铭铭点上了一支烟,猛抽一口算是消了消气,两筒青烟从鼻孔中喷出之后,他又进入了长篇大论的模式,当然刊首语还是没变:“你们还是缺乏社会经验。我也搞过外贸,业绩好的那一年拿到了25万,这几乎是这个单位工资的五倍。我知道你们觉得钱非常重要,而且害怕丧失自由。是的,你有换工作的自由,有流动的可能性,有出狼窝进虎穴的选择权,但是流动的自由带给你的只是假象,充满希望的假象。真相是你能选择的各种状态都令人绝望、大同小异,你只不过是在无奈、无效地切换。”
“有这么惨?不觉得啊。”宋雷接话。
“举个例子吧。我认识一个原先在影视公司工作的朋友,因为受不了原公司没有人情味的管理制度,另外公司天天嚷嚷着‘干完这一票就给你加薪’却从没有兑现,让他感觉憋屈,所以他费尽力气跳槽到另一家文化传媒公司,他离开原公司的时候,甚至有点复仇的痛快,把原来公司的毛病一通罗列写成辞职报告,字里行间还暗示自己离开影视公司才找到了伯乐,哥要变个小飞蝗腾达一下了,这种感觉。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家文化传媒公司和原公司都是一个老板投资的,业务有差别,但企业管理几乎完全一样,特别是天天指山卖磨地说要加薪,有什么狗屁提升空间来吸引你卖力,最后却一年年收入没有提高,这样的伎俩更是如出一辙。当他后来终于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白白浪费了四年时光,我们有几个四年可以浪费?在万恶的老板的眼里,你不过就是个在球形笼子里紧跑慢跑的仓鼠,貌似有朝四面八方奔跑的自由,并且疯狂地奔跑以为这样可以改变命运,其实只不过是在耗费生命、原地踏步、给人赚钱、替人数钱。”
“你说的这个可太极端了。换工作都遇到一个老板,倒霉到这程度,他就不该换工作,攒这么多人品应该买彩票了。”尹航不服气地说。
“幸福的人都很相似,那就是不需要为未来忧虑;不幸的人各不相同,有人踩了狗屎感到倒霉,有人踩了驴屎感到倒霉,有人踩了猪屎感到倒霉,似乎每一种倒霉都是小概率事件,但是你却总要遇上其中一种,那倒霉本身就是大概率事件了。因为你脚下走的路就铺满了各种屎,所以踩屎是必然的。至少,我遇到的在混公司又能跟我说实话的朋友里面,大家各有自己的苦恼,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在这个权力为大的社会里,你离权力远,就算你多努力,也永远没有真正的出路。每个人都会变老的,熬夜做翻译的、往非洲跑的、写程序的,你打算干到多少岁?成家以后还做这样的工作,你能尽多少家庭的义务?所以,那些貌似自由、有着多种流动可能的工作,代表的不是自由,而是无奈,你的资历永远像沾水的沙子,聚不起来,高不上去,拿不成形,不堪一用。你每换一个工作都要从头开始,你和权力离得太远,老要求人办事,钱会花的更多。所以,你们瞧不上的稳定工作既给了你一点权力,又给了你一步步积累资历的可能性。比如你当了公务员,你这一辈子总有机会当个科长吧?你看看一个科长到底有多少权力,这些权力又能置换成什么,你就清楚什么是好工作了。在‘我国’,不犯错误的干部基本是能上不能下的,每一个小小的政绩都像不断垫在你脚下的砖,每进一个级别都会给你更大的空间,增加你的高度和厚度,当你可以调配资源而不是简单下力的时候,流动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谁还愿意流动?还有就是,求人办事的滋味不好受,你一个年薪十几万的白领,碰到一个小警察要拿捏你,都是一来一个准。我做外贸的时候,可没少和这些手里有点权力的小吏打交道,和他们相比,那种你怎么混都是孙子的感觉,可不是一般难受。”
“谁能避免当孙子?政府公务员吗?那可大错特错了,伴君如伴虎,伺候如狼似虎的官员,犯错的机会不是更大,不是更需要当孙子,而且当的更加危险和彻底?既然当孙子是必然的,不同的只是伺候的爷爷各有不同,那你又何必不平呢?我就奇怪了,大大方方挣点钱,做更多的工作,挺更直的腰杆,装更少的逼,哪里不好了?上班的时候当当奴隶,下班后回家有自己的世界就行了。财富才是改变你生活状态的硬通货,而这个时代又给了你充分的可能性去致富,我始终这么认为。”宋雷终于把眼睛从电脑上挪开,加入了谈话,据说他翻译十个字就值一块钱,平时对着电脑一阵噼里啪啦,就好像天上掉硬币一样的感觉。这么一分神,不知道少赚了几块大洋。
“可资本家给你的高工资也是假象,真相就是马克思他老人家说的,劳动力的价格只是保证你的劳动力能够再生、继续创造剩余价值的商品价格。你的收入只能用于维持资本家一起交代给你的‘消费潮流’。工资奖金,在资本家的年度报表里,永远是一项‘成本’,维持他生意运行的成本而已,工资到你手里,又会被另外的资本家创造出来的消费‘潮流’卷走,缺钱的你又会更卖命地为他赚钱。资本家要让资本流动起来,就必须创造概念,创造时尚就是制造让你感觉到彰显却超出购买力的物品。现在你们觉得高收入会解决你的很多问题,将来走入社会,发现你必须保持和身份相符的消费,大家一起追捧的消费方式一定又会让你囊中羞涩。最开始我在北五环一个小写字楼上班,倒也没觉得怎么,后来去了国贸大厦,再也不能穿动物园批发的衣服,不能拿着油条进办公楼,不能不扯些高尔夫马术之类的与环境保持一致,连坐地铁上班的自由都没有了,我才更感觉到钱不够花,也许为了将来囊中不这么羞涩,你会继续努力想挣更多的钱,实际上,当你有了更多钱的时候,资本家也一定会设计出符合你身份的时尚,把你的钱袋再次掏空,如果你拒绝买他们的贵玩意,他们会通过广告、传媒暗示你落伍,接着你就没法融入你工作的圈子。你为了不落伍,就要为资本家义务劳动然后把钱送给他们。没意思,‘跟上潮流’只是一个自我暗示,没有什么意义,它带给你的满足感就像屁一样,风一吹就没影,不变的是你永远缺钱永远不平衡永远累得像条狗。既要应付工作压力,还要矫情地拿捏着‘我奋斗了n年现在要喝咖啡了’的样子,这样的活法,哼哼,至少对我没有吸引力。”
“听起来,**丝的生活就好令人绝望啊,老大,给我们指条明路呗。”展鹏说。
“明路?明路就在你手里那张表上!展鹏,我甚至嫉妒你,你那貌似变态的专业结构现在好像成了杀手锏,你完全不甩航母,就获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够潇洒的了。你不要再犹豫,别的可能性都是干扰项,目前的机会就非常好了。简单而高效。我反正是在有小钱没安全感的状态里活腻了。Onlyyou遇到了好机会,展鹏,高薪又何欢,低薪又何苦,等你明白了权力可以变现,你自然会回来跟我一起唱这首歌的。”刘铭铭好像也说累了,熄了烟,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