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送顾嵘起到家，没想到会碰到宋晓。
宋晓也是一惊。当年她接手沈谦的工作成为顾清扬的经济人，沈谦仔仔细细地跟她交接，叮嘱她顾清扬的喜好，还有一些规矩。比如说不能拿顾清扬的私生活炒话题，不能不跟顾清扬商量就随便做新闻，跟投资方的饭局见面还有一堆规矩。宋晓做了很多年经纪人，也培养了很多小有名气的艺人，从没听过那种鬼规矩。
艺人需要跟自己的观众群保持良好的联系，才能长时间保持自己的人气。没有人气的艺人就跟无人问津的街角排挡一样，最后只能倒闭走人。宋晓的想法并没有错。毕竟那时候顾清扬也就是个二流演员。
没有接戏接到手软的热度，却生了大牌的脾气。朋友长时间不见还生分，你就一演员，电视上看你几眼，你当谁记得住你？选戏选角要求一堆，还趾高气昂装清高？谁受得了！
宋晓心中暗骂。
但也只能接受。
沈谦还颇有诚意地向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那时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之后的工作并没有很困难。宋晓发现，顾清扬本身就是一个话题。绯闻，争议，从来不缺。合作过的男艺人，与投资方的暧昧关系，演技，长相，都是源源不断的话题。那时宋晓才发现，原来话题也可以那么没有真实性。无中生有，鬼话连篇。反而，在她看来非常有发掘价值的，顾清扬与沈谦的这层关系，媒体们向来守口如瓶。
宋晓见过顾清扬抱着沈谦寄来的情人节巧克力在沙发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吃。也不动，不说话。宋晓还知道沈谦回来之前，顾清扬失眠了好几夜。
她还记得沈谦刚回到B市那天，专程跟她见面。谈话内容自然是围绕着顾清扬。作为一个老板，沈谦关心过头。作为一个朋友，沈谦的着眼点又太过奇怪。那时候顾清扬在外地拍戏。搭档的男主角以前就有过合作。合作过的那部戏是顾清扬的成名大作，曾经红极一时，或许是因为男女主演生死虐恋的遗憾太让观众难以释怀，顾清扬和男主角的绯闻一度凭空而起，经久不息。男方是一个挺踏实的演员，跟顾清扬是不错的朋友。要不说物以类聚，两人还都对绯闻采取冷处理的态度。当事人不说话，大众反而闹得更凶。再度合作的消息一出就掀起一番大浪，炒得满城风雨。沈谦就从顾清扬的新戏开始说，拐弯抹角地聊。宋晓好歹也有年纪在那，自然听得出来。旁敲侧击地求问，沈谦倒坦然，虽没明说，到底是承认了他对顾清扬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沈谦那样的家世，学识也不凡。作为交往对象来说，并不坏。再加上宋晓在顾清扬身边几年，顾清扬的感情一直空窗，虽她没有对沈谦表现出特别的爱情，但到底是不同的。可还没等宋晓做些什么去促进这段恋情的发展，沈谦就订婚了。当然，他的未婚妻，并不是顾清扬。也不是他现在的未婚妻温灵。
现在，他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Mallory？”
“总经理。”宋晓扯出一张笑脸跟沈谦打招呼。话一说完就换上一副担忧之色。“叔叔，清扬没再联系过您？”
顾嵘起看着宋晓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宋晓注意着顾嵘起的反应，着急寻求答复，“您见过她了？她怎么样？”
“都好，都好。小宋，你别担心。”顾嵘起说完，又跟沈谦道，“沈总，谢谢。本来应该请您上去喝杯水。今天有些不方便……”
顾嵘起毕恭毕敬的样子让沈谦觉得不舒服。沈谦知道顾嵘起跟宋晓有话说，也知道自己不是他们欢迎的听众，不等顾嵘起说完，就告辞离开。
顾嵘起和宋晓的反应都有些奇怪。特别是宋晓的表情，她在担忧什么？沈谦总感觉这之中有什么。清扬出了什么事吗？她能有什么事呢？她正打算结婚呢，能出什么事？就算有事，也是好事。有什么好担心的？沈谦想，是自己想错了吧！
因为月中是家庭聚餐，傍晚的时候温灵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回家吃晚饭。平时大家各自有工作，家庭聚餐是为数不多的全家相聚的时候，在沈家算是大事。自从沈荣出事，聚餐没怎么像样地弄起来。好在沈荣的病情渐渐好转，虽然没能恢复如初，这些天下来，徐玉龙拿轮椅推着他，也能到处转转。
“爸身体也好多了，今晚就让吴嫂张罗着，大家一起吃个饭。”沈谦答应下来。
正是下班高峰，市区里堵车堵得厉害。穿行到东郊怎么着也得两三个小时。沈谦就按着原路往西郊。走环城高速，快一点。
城里大车小车水泄不通，到了城外，就开阔起来。经过加油站的时候，沈谦进去补加了油。开了车窗付钱，后面银灰色奔驰里的人影叫他一愣。
顾清扬也看到了他。两个人对望了有一会。梁东彦买东西回来，把咖啡杯在顾清扬眼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顾清扬脸上血色尽退，在口罩下面瑟瑟发抖。她接下梁东彦放在她手里的咖啡，还不确定沈谦是不是认出她了，沈谦已经下车朝她走过来。他勾手用指关节在车窗上扣了几下。顾清扬似乎无动于衷，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清扬。”梁东彦叫了她一声。顾清扬逃避般把头转向他。耳边的敲击声又紧了起来，她整个人往梁东彦那边缩，一时忘了手里的东西。咖啡杯翻倒在膝盖上，热气腾腾地顺着她的膝头往下流。她慌忙去捡，杯子在手里晃了一下，还是落在地毯上。
“对不起！”
“别捡了！”梁东彦本想提醒他沈谦在外面。一见她这个样子，也顾不得什么沈谦了，抓着她的手检查一番，没有烫着。又拿了一边的纯净水倒在她膝上。她的薄牛仔还是热的，他把她的裤腿挽上去。所幸穿着长裤，只膝盖上烫得厉害，红红的。
“没事的”，顾清扬推搡着梁东彦的手，梁东彦不依，仍凑近了去检查。他皱了皱眉，“回医院上药吧。”
沈谦不耐烦地敲着窗，似乎不想再等下去，才低头往车里看。他一边敲窗一边说，“我有话跟你说。”
顾清扬跟梁东彦说了些什么，梁东彦似乎有什么顾虑。顾清扬把裤腿放下去，看着上面的咖啡渍，拿纸巾擦了擦，让它不再滴答滴答地滴水，然后打开车门，问，“在这里？”
沈谦扫了梁东彦一眼，回道，“去我车里吧。”
顾清扬有些犹豫。“我暂时没有回倾城的打算。如果有需要，我会主动联系公司。”她的面色已经悄悄恢复。一双眼睛里含着客气的笑意。
“是私事。去我车里吧。”
梁东彦是一愣，疑惑地看向沈谦。私事？他跟她有什么私事？斜睨着翻倒在脚踏毯上的咖啡杯，梁东彦若有所思，很快，就恍然大悟，他看着顾清扬，刚好对上她的眼睛。他明显感到她打了个颤。心里就止不住心疼起来。顾清扬不是一个能轻易唤起别人同情心的人，除了演戏的时候，很少有人敢对她心生怜爱。
沈谦压低声音，几乎是恳求，“五分钟，就五分钟，嗯？”
梁东彦拍了拍顾清扬的手背，“你们先聊。”说着，拔了钥匙，打开车门就要出去。
顾清扬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她是不怎么勇敢，但至少不会让别人察觉自己的胆小怯弱。可是对于沈谦，她不知道给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她知道那晚的事错不在他，可时至今日，想到那个黑暗无助的夜晚，她会怕。她只是不想死罢了，她想好好活着，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难道有错吗？
梁东彦一怔，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干净纯粹的顾清扬。她一脸认真地走地砖，一格一格。郝静过来，她会往他背后躲。那时候，他几乎是她全部的依靠。没有隐瞒，没有压抑。他微凉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比车内的空调温度还好，他轻轻拍了几下，“我去买药膏，马上回来。”
沈谦刚坐进驾驶座，顾清扬就低头看表。“你说吧。”
“清扬，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折磨我？我已经跟温灵订婚了。你就算把我当个老朋友，也不该这么对我。”
“我真的赶时间。”顾清扬生硬地回答。她真是小肚鸡肠的女人呢！她怎么能拿他当朋友？她的情商太低，那样的角色转换她并不能手到擒来。等等吧，再等等吧，就能做到了。
“看房子？”沈谦挑眉问。
顾清扬疑惑地看了眼沈谦，虽不知他从何而知，还是回道，“嗯。”又有些慌乱地问，“你调查我？”
沈谦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只说，“你可以住之前的公寓。”
“已经卖出去了。”
“那套房子地段格局都是你喜欢的，在B城也是难找。而且安保和物业在行里都是顶尖的。我买下来了。”沈谦看着她的侧脸。她的脸盖在口罩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橘红色的夕阳下，迷离着一种别样的美。沈谦心中溢出一丝苦味，蔓延到唇边，成了一抹苦笑。
“我已经不喜欢了。”她气息不稳，开口太急，收音更迅。好像大步前行时突然踩空，底下是万丈深渊，耳边只有呼呼风声，鬼哭狼嚎似地吼着。
沈谦‘哦’了一声，默默品味顾清扬这句话。他面向窗外，看着西边火红的云彩，突然轻轻笑了，“你看，明天一定是好天气。记得你喜欢蝴蝶兰，是吧？今年金羽湖花展，出展花卉就是兰花。听说从台湾送来很多蝴蝶兰。花展要到办到7月底。就是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
她仿似被吓傻了，又或者是她就在笑自己的傻。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双眼睛微微眯缝着笑，“蝶兰确实很漂亮。但从台湾过来，花也开不了多少时间。我们总想人定胜天，以为只要够努力，就什么都能成功。觉得自己够努力了，就觉得事情该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发展。在寒风凛冽的冬日，把花卉养在暖风宜人的温室花房。我很用心，那些花儿也一定是想要努力的活下去，开出美丽的花朵。可是，有些事情，我们不能改变。有些事情，我们必须接受。”
“你接受，但你不能容忍？你不能忍受温灵，不能忍受那个孩子？还是说，你终于发现，你还是爱他多一些，你不能容忍待在我身边。所以，千方百计地逃？清扬，你该跟我说实话。你有多少事瞒着我？要是你跟我说实话，只要你跟我说实话……算了吧……”他真想问问她，那些甜言蜜语有没有一分是真的，他真想问问她，躺在他怀里想着梁东彦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捏着鼻子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来，“我看倾城你也不想回去了。你要跟我断得干干净净，也好。钱我会打进你的个人账户。清扬，这么多年，我真没见过你这样讨厌一个人，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我。”
“钱？”顾清扬喃喃，木偶般僵硬着转身向沈谦，突然笑了，“沈谦，你不用觉得欠我。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不想做的事。你也不要把气撒在东彦身上。我们的事，跟东彦无关。我是不懂爱是什么，可对你，沈谦，对你我问心无愧。”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一双眼睛直看得沈谦想逃。他费了多少劲才说服自己认输，才愿意接受他那荒谬的爱，可就她这一眼，他简直要相信她了。负罪感油然而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顾清扬顿了下，别过脸避开沈谦的视线，“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若你还有点良心，若你还肯给我一条生路，就不要逼我。沈总。”
顾清扬的话说得不温不火，可沈谦觉得这简直就是在逼他。他只能缴械投降。这一句‘沈总’，叫得冷冰冰的，让沈谦心里发寒。他胡乱地将视线投向窗外。梁东彦就在不远处徘徊。手上好像拿着刚刚买好的东西。
沈谦沉默着下车，站在车门边又不关门，就把着门看着顾清扬。梁东彦越走越近。顾清扬开口让他离开。他沉默了下，却没走，探身进去，在她耳边道，“我会放手，不是因为不爱。我想对你好。”梁东彦已经走近，待在一米开外的地方不进不退。一双眼睛鹰鸷般盯在沈谦身上。
沈谦斜睨了梁东彦一眼，又微微探身下去，小声提醒她，“我想你误会了。你忘了你还借给我一千万做生意吗？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能欠你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