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项天谷”或者“凤儿谷”,其实就是后来的北京郊区,密云的“云阳仙境”,只是当时还没有那许多人去拍婚纱照,也没有茂密的如普罗旺斯一般的薰衣草,和那趋之若鹜的游人。
驾车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骑马或许稍微慢了一些。一路边走边谈,让这位谢凤儿小姐对项御史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暗暗在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几百年后,有个民国才女张爱玲说了这样一句话,低到土里,也会开出花来。形容对男子的倾慕。可惜他的那一半没有能留下一段佳话。却在那样的社会背景下做出了令后人扼腕的选择。
谢凤儿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对项天有了好感,却仅仅是好感。似乎觉得这个人不错,并不一定就是喜欢他。一来要深入的了解,二来还没解除和刘雁的婚约,三来自己还真的未考虑过男婚女嫁的问题。
对这些,项天不清楚,因为他知道,他最爱的冰冰属于另一个世界,虽然眼前人长相酷肖冰冰,但毕竟不是一回事。也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决定把谢凤儿带回北京交给谢石,为这个老爷子稍微宽宽心。
三天后,谢石的府上扫洒门庭,宴请项天。项天还是一身便装,前去赴宴。这一老一少两代翰林,真正的成为忘年之交。那天,谢石和项天从下午喝到晚上,从桌上喝到桌下。真正是痛快。东坡说,醉笑陪君三万场,不必诉离殇,痛饮从来别有肠!项天是性情中人,谢石也是!
项天一直想找机会再去山海关一趟,一者谢刘鸿提携之恩,,二来也给谢老爷子解决这场事由。却苦于没有理由。正在这时,理由却找上门来了。
天启四年冬,阿敏兴兵四万,进犯辽东。(此时已经收复半数失地)。项天自告奋勇,要去辽东巡视。但巡视也需要理由,你是巡城御史,不是巡按,也不是监军。如何能去得。
“说你能去,你就能去,不能去也得去;说不能去,就不能去,能去也不让去,横批:你就得去”。这副狗屁不通的对子,作者是郭盖。武定侯同志在上次被申斥后一直在锲而不舍的寻找第二次机会。现在这个项天竟然找死,不如就成全他。
后金的骑兵,攻城略地是不含糊的。有话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能敌!郭盖是深信这句话的。但是项天认为,去你妹的。强大都是吹出来的。多少年后的武士道精神不也被小米步枪地道战给办挺了吗!!!
官运亨通的项天由此得以升任辽东兵备副使,山海关参政。成了从四品。对于项天兄来说,这实在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问题是自己想干的事情有了去干的由头了。
辽东副使,上任是必经山海关的。刘鸿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命令收拾一间副将的大帐来,供项天居住。
风尘仆仆的项天见到了满面春风的刘鸿,他这次收起了自己倨傲的神情,准备倒身下拜,刘鸿一把拦住。“贤弟,此番不见也有数月了,一向可好?来来来,到偏帐叙谈,我已经为你摆酒接风!”。
项天没有和他一样的心情,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焦躁感,好像这位刘总兵和一般的东林党人终究是不同的。然而他没心情纠缠这些,只想把话题往自己的方向引。
“总兵大人客气了,项天一介草民,所以能入值翰院,身列宪台,除蒙皇上拔擢之外,亦是总兵大人提携之力。项天没齿不忘。”。这话里有客气的成分,也有其真诚的部分。毕竟,不管刘鸿老兄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自己感激他。项天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具有很多人都不具备的品格,他不复仇只报恩。
刘鸿喜欢听这话,他为拉拢了一个御史台官员而高兴。东林党在广义上来说,是个比较正义的组织,所以孙承宗会去许显纯的锦衣卫诏狱就出项天。但是可以想象,一个只知道正义的组织是撑不长久的。魏公公会拉人,东林党也会拉人,但是标准是完全不同的。魏公公拉的,是高度提纯的人渣。相对之下。东林党的入伙标准就高多了。多数是进士出身,没有案底,品格高尚等等,有特殊技能的除外(此人即是汪文言先生,在阉党文献《东林点将录》里排名不高,却比较重要,鼓上蚤!意为东林智囊。后面我们还会提到这位先生,现在让他在后台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过项天是名义上的山海关监军,山海关无战事,所以辽东副使才是真正的实职。此次路过山海关,是到任,也是过路。刘鸿对他礼敬有加,情况也是很复杂。不能概而论之。但是,他有一个目的很明确,要项天加入东林党。
项天喜欢东林党人,但他并不愿意去搅混水。他喜欢自由散漫的生活。很多年后,他会欣慰于自己今天的选择。所以,他对刘总兵装糊涂,刘鸿是个聪明人,也不勉强,至少,这位项使君不是东林的敌人就好。
辽东副使兼山海关监军项天,在山海关也仅仅逗留了七天。
风和日丽草长莺飞的下午,他们没带任何随从,一起纵马驰聘。当然没有刚果布拉柴维尔的冰激凌和偏见小姐在场。但没有影响到他们高亢的情绪。他们有一个统一的看法,敢打必胜!后金看起来强大,也无非是个纸老虎。打,有策略的去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变着法子打。大明有亿万百姓,十万青年就是十万军,况且是万万青年,后金,不过就那五六万人!!玩消耗他们拼不起。后金的策略是,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消灭战。我们偏就跟他玩对耗!
话题不由扯得轻松了些。刘鸿说起了他的弟弟刘雁的事情。刘雁今年25岁,没什么文化,凭借父亲军功恩荫为校尉,却酒色过度,如今掏空了自己的身子。成了个病秧子。如今正想为他完婚冲喜。却横生变故。。
项天心说,我正想跟你提这事情,你却先说了。拿着不是你还当理说了,真是岂有此理。我且看你下面再作何说辞。
刘鸿有些忐忑,“贤弟在宪台,与谢世伯应有走动,试为愚兄解疑。不胜感激。”说罢下马就要行大礼!看得出来,他对兄弟刘雁的感情是真挚的。项天也有些为之动容。
“刘将军,恕我直言,那谢大人之女从小习武,性格泼辣敢为,不服管束,如果硬要结亲,恐不是好事。”。下面也没多说什么,项天的性格就是点到为止,绝对不纠缠。
刘鸿点头称是,然后沉思起来。
刘鸿深思熟虑后,决定接纳项天的意见,找个由头向谢家退婚。但是他也为难此事,毕竟对方也是个佥都御史,你说退就退,岂不太把御史大人不当干部了吗!正为难如何是好之际,项天主动接下了这个看起来万分棘手的任务。(其实也是他最终目的的任务)。
七天到了,项天向刘鸿告别,准备到前线赴任。当时的前线是中前所(军屯,是个小的城市)。当时的守将是赵率教,是一个当时还籍籍无名,后来却名扬天下的人。明史里,袁崇焕后来的死党有三个,分别是祖大寿,赵率教,还有何可纲。
项天知道这人,但是他并不认可这个人的将才。他认为赵率教守有余而攻不足,不堪当大事。事实上,这个评价也没错,但是,在那个险峻的局势下,其实能守住也就是赢了。凭借羸弱的兵力,对抗四万骑兵部队,那是个比较不靠谱的事。可是项天没觉得。这个在图书馆里读史批史的热血青年还没有真正理解战争的真谛,虽然他曾经帮助刘鸿总兵打赢过一场战争。
另外。以貌取人总归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明史对赵率教的描述,让项天在自己的意识里觉得他可能是个儒将。但现实给他泼了盆水。赵率教同志,其实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胡子拉碴,膀大腰圆的。也难怪,身为武将,干的就是刀头饮血的行业。明天能不能活着都是个事,没时间刮胡子是可以原谅的。毕竟向子路先生那样死不脱冠的人,还是不多见的。
项天不这么认为,他可能三国演义看的太多了。觉得在战场上能进退自如来去生风的,都得是赵子龙那样的白袍将军或者周公瑾那样的帅才。眼前这个大胡子的赵率教怎么也和自己的意识对不上号。
赵率教自己出营来接,并未带什么仪仗,对这个新来的副使大人,他也不怎么感冒。也难怪,你项天大人出茅庐才几天,我赵某砍人头升官的时候,你连秀才还都不是。他想的对,项天确是秀才也不是,举人也不是。按照当年的秀才标准,放在今天也得是个硕士研究生,而项天这个专科生只能对自己说,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
不过赵兄的第二个想法倒是没有错,这个书生是来打仗的,但是他没有实战经验,让他指挥作战是会坏事的。
项天看看赵率教,说了声赵将军请。“项使君请!”“来来来,你我携手而行”。就这样进了大帐。
赵率教同志时任参将,三品官。项天时任辽东副使,从四品。但是按以文治武的原则,他的地位和权力比赵将军稍微的高一些。这个安排,是把一场命运未知的战争从扑朔迷离,转变为一定失败。客观的说,项天同志和之前那些吃败仗的指挥官一样,都渴望胜仗。但书案里读兵法毕竟不同于上阵杀敌。挥舞着马刀的敌人可听不懂什么是孙子兵法,他们的信条就是砍死一个算一个。
赵将军按照惯例客气了一下,准备把战斗的指挥权让给项大人,毕竟这是朝廷派的特派员。如果是一般的特派员肯定会客气客气也就算了。但是项大人明显不一般,他竟不知好歹的在赵率教手里接过了大令。他没有看到赵率教那一刻的脸色,或者是看到了也并未在意。他的热血正在沸腾这,那金戈铁马的理想,就在这一刻被激活。杀敌!杀敌!杀敌!
第二天,阿敏照例派人来骂阵,小校报进帐中。项天怒不可遏,就要出战。赵率教一挥手,“使君,敌众我寡,不如不予理会,等他士气低落,再战不迟!”。项天本也是个慎重的人,但是多日的压抑情绪使他没能控制自己,他想让这场战斗的胜利来平复自己心中的沟壑。他有些不耐烦的说,“赵将军,我来下命令,一切的后果由我来承担。”。赵率教知道多说无用,也就闭上了嘴巴。但是他还是暗自扣下了六千五百人,正是这些人,成了后来反败为胜的根基。
今天的项天换了一副完全不同的装束,脱下了官服,穿上了一套银甲。他装备好了,要和后金军们玩玩,真正的玩玩。
“赵将军,我带一万人前去迎敌,张云,赵羽两位校尉为我的左右翼,你坐镇中军负责接应!”顿了一顿,他又说,“项天是个文官,未曾经历战事,今日请缨前来,一心只思报国。求马革裹尸而还!但诸位珍重,来日,能为国家柱石!”
大家看着这位项使君,发现了他眼中饱满的热泪,也不禁都有动容。这个人和那些只会指手画脚的庸吏不同!
一万人在城外列阵,明军这般是项天在最首,虽然他是个目前连长矛都抗不利索的人。但是效果是明显的,得将士心,同仇敌忾。
没有废话,没有喊杀声,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阿敏的部队机动性强,人数多,项天的部队仗着这股气势,战场暂时陷入了胶着。
阿敏的部队在明军不要命的打击下,也损失颇大,他挥了挥令旗。示意部队后撤。项天在激动之下,没能意识到这是诱敌之计。他刚刚砍死了一个骑兵,也中了两刀,鲜血的刺激让他更兴奋起来。他想他会是这个时代的卢象升!
卢象升不是量产货,就像世界上不会出现第二个项天一样。
项天只带了两千人随着阿敏的方向追了下去。阿敏一直败退。项天一路追赶,这次他没有想过谨慎。进攻顺利的时候,也便是中埋伏的开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项天应该意识到,兵力对比项天占劣势,就算是受点小损失,怎么就这么快败退了呢!
这是个阴谋!
项天追至一片开拓地,阿敏不见踪影。他叫过向导官问道,“这里是什么所在?”,向导官欠身回答,“大人,这里是前屯,在向前走,就是敌人的腹地了,我们收兵回去吧”。
“你们在此等候,我带五百轻骑继续前进!”向导官不再多言,静静退了下去。
千钧如烈怒铉张,我雄武兮大明强,我雄武兮天下壮!项天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下了一道军令。“马必喘汗,人必带伤,刀必见血!违令者斩!”。将士们看着自己的首领,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灵魂。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他们一路追了下去。
追了下去,就陷入了重围。四万对五百的合围。战争毫无悬念。虽然意气之勇,奋力杀敌,终究寡不敌众。五百勇士在杀伤了近300名后金骑兵后,所剩无几。主将项天重伤。
在剩下的十余名骑兵不要命的保护之下,项天突出了重围,单人单骑!一路逛奔而去,五百骑兵全军覆没!项天来不及为自己的决策失误懊悔。他只能继续狂奔。那十几名士兵用自己的生命打开了一条通道,为他赢得了时间。他的命是这些人的命换来的,他要珍惜自己的命,为他们复仇。
不知道什么方向,不知道走了多远。他眼前一黑,就晕倒了过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