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每天都会有马车经过,有的是由一匹瘦马拉着的简陋寒酸的老旧马车,有的是由两匹毛发油亮的骏马拉着的豪华气派的华丽马车。在驿馆干久了的小官们甚至可以远远地从马蹄声中听出来马车的档次,马车的档次反映了主人的身份,主人的身份则直接决定了驿馆官员们的热情程度和提供的服务等级。毕竟小小驿馆从来都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行当,把那些来往的权贵伺候好了是分内的事,伺候得不好却动辄就是以下犯上之罪。干着这样一个升迁无望还回报不高的职业但凡是人都会有些怨气,因此驿馆们经常就把气撒在那些好欺负的来往行人身上。驿馆的职能本来只限于服务来往的官员,但是为了维持驿馆的运转朝廷又允许驿馆自己赚些外快,因此在空闲的时候驿馆也可以接待往来客商。
“赵家小子,帮我把灶里的炉火吹一下,大半天了水都没开,老子还等着泡茶喝呢!”王麻子对着正挑着水经过的清瘦少年嚷道。
少年爽快地“哦”了一声,便加快步伐奔厨房而去。这帮老男人多是以驿馆为家,因此驿馆的厨房便被大家充分的利用了。这个驿馆并不是在官道的主干上,因此虽然是东州通往巨澜城交通要道但事实上并不是十分热闹。平日里就是少有行人往来,虽然这样更意味着一辈子没有翻身的机会,但是却也轻松了不少。赵姓少年在把最后一担水倒进水缸之后,顾不上擦擦额前细密的汗珠又马不停蹄地提起斧子去劈柴。王麻子说是吹一下炉火但又怎么回事这么简单,厨房里已经没有现成的柴火了,少年甚至不需要去厨房看就可以知道,至于那烧不开的水估计只是放在冷灶头上做做样子而已。少年从来不和驿馆里的人争辩什么,有事只管差遣好了,娘说过吃点小亏是福。驿馆里的每一个人都心安理得地占着少年的便宜,仿佛是一个与生俱来的习惯,仿佛就是天经地义。赵姓少年是个本分的孩子,即便是过往的商客们都对这个老实的孩子赞不绝口。少年长得本就清秀加上手脚勤快很招人喜欢,手里有几个闲钱的商客们甚至愿意打赏他几个小钱。砍好了柴之后少年又忙着生火烧水,王麻子每天中午都要在驿馆大门口睡个午觉,醒来的时候必然会要喝水。因此少年还要在王麻子醒过来之前把水烧好,很明显驿馆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差遣少年,因为习惯了,所以觉得理所当然。
驿馆里的人除了算是个头头的李景外,都是以驿馆为家的单身汉。有几个姑娘愿意给这帮名声不好待遇不高的驿馆小吏做婆娘呢?
临近黄昏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是昏昏欲睡了,驿馆没什么娱乐活动基本上是天黑就睡觉。远处响起了马蹄声还有车辙子压在地面上的声音,已经是睡眼朦胧的小吏们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站起来。来就来呗,给你一个遮雨的屋檐就不错了,莫非还要大爷服侍你不成。
马车停在了驿馆门口却没有一个小吏上来理会,宸胤跳下马车都懒得看一眼横陈门前的驿馆小吏。一路上不知道见了多少这样的情景,宸胤已经失去了愤怒的兴趣。没人理会的话那就自己安顿自己好了,一路走来住的驿馆也不少了,宸胤对驿馆的布局也已经很熟悉了。
扶着青神从马车上下来,宸胤便开始去马车后面搬行李。从巨澜城出来的时候一行人什么行李也没有,只是后来每经过一座城青神都要进去采购一些东西,多次累积起来居然也蔚为壮观。所幸宸胤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再多一倍的行李也是不在话下。只是宸胤很是惊奇一向嚷着要勤俭持家的青神为什么一看到眼花缭乱的东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好在宸胤和山根干的事无本的勾当也不怕没银钱使。一路走来,二人凶名更甚。世上从来不缺可以扫荡这些贼寇的豪杰,也从来不缺心怀正义感的好汉,但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是为了钱而去和一帮贼寇抢食的人!高手不是该有高手的骄傲吗?高手不是该有高手的风度吗?高手不是该有高手的事业吗?为什么要和我们这帮小毛贼过不去啊,被洗劫过的山贼们望着空空如也的仓房,挥泪改行一生也不愿回忆那段惨痛的历史。
“喂,除了东院那件大房子以外,任何一间你都可以住下。晚上拿十两银子到我们大堂里来,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王麻子对进进出出的宸胤喊道。十两银子足够三人住上一个月了,即便是青神找来的车夫千里奔波来往巨澜城和东州城也只能拿到二十两银子,而且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价格。
谁会想到最近风头最盛的两个黑吃黑超级大盗居然会在一个小驿馆里受小吏的闲气呢?宸胤把行李安置好了之后,便也学着那些小吏的样子靠在门口看星星赏月亮。
“小子,你是打哪里来的?”王麻子老气横秋地问宸胤。
“北方凉州穷地方来的,”宸胤笑着回答。
“那倒真是一个穷地方,想当年我去凉州贩卖牛皮的时候住的就是你们凉州最好的青楼,那什么头牌姑娘的皮肤就和老树皮似的粗糙。”王麻子得意地向宸胤吹嘘道,真把宸胤当做小地方来的野小子。牛皮是制作皮甲的重要原料,一直都是被荆楚所重点控制的资源,民间私自贩卖牛皮是重罪,就算是一些权贵也只敢私底下干这种勾当。
“凉州地处极北气候干燥,女孩子们如果不是打小就注意保养的话确实是皮肤枯黄。”宸胤自然不会无聊到去捅破王麻子的“牛皮”,相反还一脸上道的样子附和道。
驿馆内院子里的大榕树刚刚发了新芽郁郁葱葱,现在已经是来到了东州城辐射到的地方,在这间驿馆休息了一晚之后明天就可以到达东州城了。一路抢掠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敢于占山为王的人也不都是三两下就可以打发的路人甲。世界上果然是没有不劳而获的职业,就算是抢劫也需要花费大力气才有成效。如果说一开始打劫只是为了赚点生活费的话,那么到了后期就是因为山根已经欲罢不能了。这个来自哭稷山的旮旯里的小山魈对金钱有着近乎偏执的爱好,收集金钱就是山根一路上最大的动力。劫掠来的银钱都不需要宸胤担心全部都交由山根收藏,不然随身带着那堆积如山的银子确实会让人很头痛。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宸胤和王麻子的对话。
荆楚立国已久特别是近十几年来都不曾发生大的战事,
十几个身着重甲的军人直接闯进了驿馆里,本来还有些愤怒的王麻子看到这身铠甲之后顿时不敢再有半点颜色。就算是荆楚的小孩子也绝对会认识这副铠甲以及铠甲上的长剑标志,只有荆楚最精锐的骑兵才有资格穿上这身铠甲。
“有劳阁下为我们安排住处还有今晚的食物,院子外面的马我们会自己伺候,你们负责准备好马玲草就好了。”
荆楚的军队里骑兵一直是战斗的主力,为了保证默契,每一匹战马都是由骑兵亲自照料,军部有专门的军费是给战马的,为的就是保证不会有人克扣战马的粮食。
“小人马上就下去安排,赵小子带几位大人去东院。”驿丞不在那么王麻子就是发号施令的人了,驿馆像一个生锈的齿轮慢慢地高速运转起来。
“公主可以摘下头盔了,方圆十里以内暂时没有危险。”胡景龙揭开头盔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面容坚毅的脸。
“我们还可以回到东州城么?”窗前一个身着重甲的少女说道,“一路走来我们死了多少人了,如果我死了的话大家就不会再被盯上了吧!”
“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你回到东州,所以只要你活着那一切的牺牲就是值得的。”胡景龙想了想说道,“这是属下用二十年的军旅生活悟出来的道理,军人不必讲道理也不用讲值不值得,军人就只需做一把好刀,善恶功过成败全交由握刀的人决定!。”
“朱婷不死,定要增将军天大的富贵!”朱婷收起小儿女姿态郑重其事地向胡景龙说道。
“这是后话且过了今夜再说罢!”
“原来这帮人里居然还有一个女人啊!”
“没想到那个女人还那么漂亮啊!”
“没想到那个漂亮的女人还是公主啊!”
“原来他们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啊!”
“没想到是他们自己有麻烦啊!”
“走,咱回去睡觉去!”
“嗯!”
院墙的黑暗处,两个身影悄然消失。宸胤和山根一开始还担心这帮人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在探清了缘由之后便欣然决定回去睡觉。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时!
借着夜色的掩映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逼近了驿馆东院,宸胤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屋顶上有人踩过瓦片的声音。只是既然事不关己,那就高高挂起吧!
军队的作用并不是暗杀而是在于攻攻城拔寨,擅长直来直去的骑兵们对付那些躲在黑暗之中的此刻并不占多少优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处于劣势。
楚彦秦站在东院的最高处负责瞭望敌情,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下还要凝神注视四周是一件很耗精力的事,好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换班了,揉揉酸涩的眼睛楚彦秦勉强打起精神。黑暗中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楚彦秦的背后,“敌袭”这是楚彦秦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楚彦秦迅速做出反应左手握拳转身击出,势大力沉的一拳却仿佛是打在了空气中。无声无息形如鬼魅,黑夜让这未知的恐怖被不断地发酵。
“敌袭,”
声如猛虎咆哮,仿佛整座小楼都被这声音所震动。
楚彦秦几乎是用生命喊出了这两个字,一把闪耀着幽蓝的光芒的匕首迅速在自己眼前放大,最后直直地插入自己的左眼之中。匕首上的毒素迅速破坏了楚彦秦的神经,楚彦秦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却可以清楚地感到生机在快速地流逝。身为战士不能陷阵杀敌死于沙场是楚彦秦的悲哀,但用自己的生命为袍泽换来一些生机那便虽死无憾。
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楚彦秦的身体上,气急败坏地对着楚彦秦的脸吐了一口唾沫。
“你以为你喊了一嗓子,他们就不用死了吗?你这声敌袭唯一的作用就是把这间驿馆所有的人都牵扯进来了,所以我们会把这间驿馆从世上抹除!”
这个干瘦的男人舔了舔染血的匕首丝毫不在乎比受伤的剧毒,一个全身都是剧毒的人确实不需要在乎这些。干瘦男人抬头望向小楼的顶端,举起匕首示意任务完成。神色镇定内心却惴惴不安,自己这么点杀人的手段在高处那位大人面前简直就是童蒙级别,刚才出现的那点小失误很有可能就会触怒这位事事追求完美的大人。
“你是地组的?”
“是,大人!”
“驿馆其他的人都交给你了,若是还有半个活口,我便使出我生平所学折磨你一天一夜。”
组织内没有人不知道这位性格有些变态的大人好刑讯之术,很多所谓的“硬骨头”都被他撬开了嘴巴,当真是能叫石头说话,能让青铜开口。
干瘦男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却不敢有任何辩解,这位大人可不是一个喜欢听人解释的主。
“是!”
所有的鲜血都在黑暗中流尽,小楼外的军人还未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就无可奈何地死去了。有的人甚至没有办法发出一点声音就悄然逝去,黑暗中的战斗比起沙场还要来得凶险。胡景龙默默地拔出长剑,他甚至不需要出去看就可以猜到外面的部下的命运,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来面对来自外面所有的敌人,滑稽的是他现在还没有见到一个敌人的影子。
猛士陷于苦战,虽千万人亦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