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阮妃小姐吧?”
阮妃闻声仰头,低低答了一声:“是——”
眼前一星光亮刺得她眯起了眼,待眼前的身影动了动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才看清那点刺亮来自于他左耳垂银质耳钉的反光。
简直是在用刺眼的光亮最后一次警告她不要继续下去了。
林梓熏坐下后四下看了看,下午时分的港茶店门可罗雀,他透过深红色的镜片凝视了阮妃片刻,说:“我们之前好像见过,在一家星巴克里,当时我还把你错认成我的朋友,真的很对不起,不过你长得确实很像她。”
阮妃侧起脑袋,脸上皆是清甜的笑意,说:“我是CHI的铁杆粉丝,怎么可能不认得主唱Cony林梓熏呢,那时我故意说不知道,才是很对不起你呢。”
“为什么故意不说呢?”林梓熏面上略有些惊讶。
“这个,”坐在桌子对面的阮妃俏生生地一眨眼说:“一会儿给你看了谱你就知道了!”说着取出在包里整齐叠放着的曲谱递给了他。
时常会有CHI的歌迷给鲲鹏投递自己谱的曲子或是写好的歌词。但直接找上林梓熏的歌迷却很少见,早上他接到阮妃打来电话的时候,本是不可能随意应约在外头帮忙审谱的,但阮妃却说自己是艾雨的好友,林梓熏的手机号也是她从艾雨那里问来的,想着艾雨的代驾之谊,他自然不好意思拒绝。
接过曲谱却没有急着看,林梓熏先是招来服务生点了一笼虾饺、一屉蟹黄烧卖和叉烧粉肠,然后对阮妃温煦地一笑:“虽然不知道歌谱的漂不漂亮,但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你对CHI的支持,今天算是我请你。尝尝吧,这里的茶点很不错,你太瘦了,该多吃点东西。”
听到他这番说辞,阮妃的心下一动。其实她该是很饿了,自前一天晚上从艾雨家里出来后直到现在,将近20个小时里,她却完全没有一丝食欲。
焦虑、紧张、负罪感?都不是,她只是感到一股兴奋之情在血液里来回滚动,反复刺激着神经,一份对新生的期待压过了饥饿。眼前的挑战,像是血腥诱惑着吸血鬼一般,深深吸引着她。
林梓熏摘下了墨镜,摊开曲谱细细看起来。随着他的目光左右游弋,她的手指激动地颤抖起来,为了不使全身都随之颤栗。她将双手放到了桌面下,绞在了一起,一下一下,狠狠搓揉着。
他随着曲谱一面用指节敲着节奏,一面低声哼唱着,随着主歌的铺架引入,林梓熏的笑意在嘴边逐渐凝固。
他原本还以为这只是普通歌迷做的曲子,想着在看过之后勉励几句就可了事。然而在看过一段后,他捏在纸上的力道缓缓加重,这样的曲调,尽管极尽灵越跳动,却没有一个音符让他意外,何其自然,何其默契,像是在苍茫的天地间,仅凭借一屏一息就能互相辨认的独一无二的人。血液间仿佛被通上了微弱的电流,在震颤的同时带着冰凉传遍全身,这是一种让人全身鸡皮疙瘩都会竖起的激动。林梓熏对这种悸动太过熟稔,每当他敲击着黑白琴键,一字一句斟酌着为那些曲调填上歌词时,相同的感觉也会如此在头脚之间游走。
——这分明是A.I.的曲子。
林梓熏幽幽瞟了她一眼,复又低头继续读唱谱子。
曲调转入缠绵悱恻,像是恋人清澈滚烫的泪水自脸庞默无声息地划过,这曲调——他想起那段短短的摇篮曲,假如此刻能以它为续,便是完美无缺了吧。
——这又怎么可能呢?他不无遗憾地想着,翻页进入副歌页。
下一刻,他在惊喜之余咬伤了自己的舌头,稠腻的血腥味让他的思维混沌起来。
——眼前铺陈开来的曲调和他的想象无异。正是那首她的歌。
主副歌之间的衔接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好像只是为那支她的歌谣找到了前世今生的完整。
林梓熏恍恍惚惚地翻到最后一页,果然,页脚像从前一样签着A.I.两个英文花体字母,纤细漂亮,与从前他读过的所有A.I.的实谱绝无二致。
A.I.就是他一直寻寻觅觅的那个人吗?三年来难道她就和他仅仅一曲之隔吗?
他找的那个女孩终于已经成长为温婉的少女,就正笑意粲然地坐在对面咫尺之间吗?
“你是……A.I.?”
“不错,”阮妃半低着头,羞怯着说:“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我认出了你却没有承认……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我生怕被你认出来……会很不好意思。”
“那么,今天却又为什么来找我呢?”林梓熏不知道自己还在为了什么而踌躇不前,徘徊着尽是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首歌,”阮妃指了指桌上摊着的曲谱,满面的不好意思:“我是专门写来,想制作成男女对唱的歌,想有机会以后……和你一起唱……”
“为什么想和我唱呢?”
“我也说不清,但第一次在电视里见到你,就感到很亲切,对Cony你一直……”
林梓熏面上仍是温煦地笑着,回答说:“这个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但是我会努力帮你试着问问的。”然而他的心脏却狂跳不止,像脱缰的野马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跃而出。
——想问是不是……你是不是……
你究竟是不是那个她?
“倒是上次在星巴克我有问过你,你认不认得我,我是指……你有没有这样的回忆……小时候和一个小男孩坐着火车四处流浪……之类的,你一定试着好好回忆一下,可以吗?”
——果然问了。
阮妃带着一脸歉意微微泛红了脸回答说:“我对这个确实没有印象,不过我妈妈说过,我9岁的时候曾经高烧过,之后对小时候一些事就记得不太清楚,所以你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令堂,”感到凉丝丝的汗水正从额侧拖曳而下,林梓熏声音有些哽涩地问道:“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对吗?”
阮妃一脸不可置信,顿了半晌才回答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呢,妈妈虽然没告诉我,把我当作亲生女儿来疼爱,不过我还是知道实情的。请你替我保密好吗?否则她会伤心的。”
林梓熏的整张脸都开始生生地发烫,问道:“艾雨,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呢?”
“那是10岁的时候吧,跟着妈妈搬家后因为转了一个小学,和艾艾坐同桌所以……不过,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林梓熏像是做了坏事被人道破的孩子,连连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说……你会不会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呢,我们很小的时候失散了,当然也可能不是……但这首曲子的副歌是她经常唱给我的一首歌,她曾经说是生母留给她的一首摇篮曲……”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阮妃迎着他,清透的瞳眼泛着恍然似的笑意,轻脆脆地说:“如果是这样子的话,也许我也就明白是为什么了。每当作曲的时候,这首歌总是莫名其妙挥之不去。如果不是苦于一直想不出合适的配曲,也许早些时候就已经把这首歌完成了。所以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去,就请你告诉我吧,我不想丢失那么重要的记忆。”
对着阮妃那张让人怜爱不已的轻柔笑脸,林梓熏突然间喉头梗塞。他无数次梦见过与她重逢,这么多年来亦时刻在想着有朝一日见到她,该怎样诉说这些年的想念,该怎样拥抱她安慰她,又该怎样重新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深深保护起来。然而面对着她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脸,想她对于过去那些已不再记得,他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但饶是如此,也不能削弱让他全身血液沸腾的兴奋。
“过去的就过去了,”林梓熏的眼微微眯起,墨色的双瞳间湿漉漉好似要滴出水来,他微哑着嗓子说:“我们就从头开始吧,你只要把我当作新认识的朋友就……”
话还未毕,兜里的手机却毫无预警地响了,林梓熏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是吴胖子的名讳。
他第一次如此不想看到这三个字。
阮妃看着林梓熏蹙着眉头接起了电话,便静静等在一边。
“阿潇怎么……尹城雪?…………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林梓熏挂了电话,看向桌对面的阮妃,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那确实是她吗?
——念头一闪就被林梓熏笑着抹杀了,“那个,我公司里有事,现在马上要……”
“没关系啊……”阮妃抿抿嘴表示不用介意。
看着她,害怕她又会不见似的。
像是在自嘲神经过敏,林梓熏笑了笑,说:“嗯,等我忙完了,会马上跟你联系的,曲谱我先带走了,你说的事,我会问问公司的。”说罢就把服务生喊来买单。
见他戴上墨镜就要走,阮妃起身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林梓熏顿住了脚。
“那首歌……我起名叫做《情歌》。”
深红镜片下的双眼收敛了锋芒魅惑,淡淡的笼着一层温柔的水汽,他哑声说:“嗯,我记住了。”
像是时光逆流,当年的她也是如此收拢耳边的垂发,轻笑着。像是迎风的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