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太尉正坐在前厅上方的主位上,主席台下方左右两边各两排席位分别坐满了宾客。齐瀛晞和瀛缙并不算什么贵客,所以只能坐在左边第二排偏后并不起眼的位置,我在后厅透过帘子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可以望到齐瀛晞和瀛缙,此时,瀛缙正把换着手中的酒杯,而齐瀛晞端着酒杯正要喝的时候往我这个方向扫了一眼,嘴角含笑,随则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一个激灵,收起目光不再看他。
源太尉站了起来,满脸红光,笑道:“承蒙皇上恩泽,各位赏光,老夫今日府邸蓬荜生辉,老夫先敬大家一杯。”说着,端起旁边家丁递过来的酒仰头饮尽。
下面的人纷纷端起酒杯,齐声道:“祝源太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源太尉喝完酒后继续笑道:“今日为答谢各位的莅临,老夫特意设置了开场曲和鉴赏会,希望各位尽兴。”
话音刚落,下面便有人笑嚷着:“早就听闻太尉之千金琴技高超,美若天仙,被奉为当今第一美女以及第一琴师,今日终于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哈。”说话的人是坐在左边第二个位置一个穿着武服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看模样应该是个将军。我回想着那些当今时势上的人物,坐这样的位置,又如此胆大说这样的话,应该是阳平王杜超的儿子阳平大将军杜越了。
“哈哈,阳平大将军过誉了。”太尉讪讪笑道。果然如我所料。太尉继续不紧不慢道:“小女得蒙各位抬举,老夫深感惶恐,本想今日让女子献丑一曲,未料却突然身体抱恙……”
还没说完,只见那杜越又嚷道:“太尉这是什么意思?都已经在请柬上道明的事太尉莫非临时取消,这就没意思了,这就没意思了。”想必是个有勇无谋的狂徒。被他这么一说,下面的人也突然有些微言了。
“各位莫急,各位莫急。”被人如此无礼对待,源太尉依然神情平静,不急不躁,果然是经历丰富见惯世面的人。只见他满脸堆笑,继续道:“虽小女无法出席开场曲,但是老夫有幸请得一位隐世高人代为雅音一曲,此人琴技高超,绝世无双。”
我顿感额头一凉,有虚汗直下之感。这,这完全是齐瀛晞的吹嘘之言嘛。
“当今世上还有人比第一琴师的太尉千金源芸霓厉害?倒是想见识一下。”还是那杜越的声音。
太尉没有答话,使眼色示意一下旁边的管家。
管家上前,大声宣布:“宴会开始,有请暮晗琴师,奏开场曲。”
我微微一颤,戴上齐瀛晞给我准备的面纱,抱着琴,硬着头皮,缓缓走向前台。
源太尉看了一眼戴着面纱的我,先是一怔,继而向我微笑地点了点头,我低下头瞥了一眼齐瀛晞的方向,他也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我,细长的双眼闪着异样的光。
我赶紧收回目光,轻轻拨了一下琴,然后弹起了一曲“四季换”。
瞬间,四周繁花盛开,绿柳抽芽,鸟声清脆,似有花香盈鼻,若有若无,让人努力想多吸几下细细辨清;却忽见花瓣纷飞,落尽后只见满眼葱郁,一池荷花清丽脱艳,流水叮咚让人心旷神怡,不由得闭起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已是凉风习习,落叶飘零,满地金黄,却毫无颓败之感,反倒是觉得锦绣大气,枝头硕果溢彩,让忍不住想伸手采撷;却在伸手瞬间顿感一阵凉沁,晶亮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天地间似乎静谧一片,却又感心情被什么声音细细牵引着,想要去听清看清,只见灰色的大地上,雪花落成了一个恢宏的的“寿”,让人惊叹不已。
琴音突然一收,四周景象退去。我挽嘴微笑,幻境的最后竟有如此收获。
宴会上的人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幻象中没有回神过来。
“真是神技啊。”坐在右边第一排穿着灰色锦服的老年人首先反应过来,轻轻地拍着手掌赞道。其他人纷纷回神过来,忘了这还是在宴会中,均惊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果然是绝世无双”……
我在他们的赞美声中已收好琴,退到一旁,源太尉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门口一声低沉却有力的声音传来:“这么热闹,可是本王错过了什么?”
伴随一声慌瑟的通传:“任、任城王驾到!”一个身穿紫色锦袍,披着黑色大氅的挺拔身姿急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前台才停下,转身面向着大家,面容冷峻,嘴角却勾起一丝浅笑。
源太尉退到他面前跪下,其他人包括我纷纷委身跪拜:“参加任城王。”
我悄悄抬头,斜着望过去,这个就是齐庄主说的当今皇上眼前第一红人任城王拓跋云?只见站在那里的人,高高绾着冠发,精细分明的五官。英挺的鼻梁,凉薄的双唇,幽暗深邃的冰眸似乎透出一道光。我总觉这样的情景在那见过。
他微仰着头,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散发出一种王者独有的霸气。然后,他轻轻道:“都起来,坐吧。”
大家纷纷起来,又纷纷坐下,他也在主位坐下。源太尉依然在他面前俯身参拜,谦恭道:“老臣未知任城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今日乃太尉寿辰,本王代皇上前来给太尉贺寿,太尉不必多礼了。”任城王淡淡说着,便示意旁人拿出贺礼。这时才发现拓跋云后面一直跟着一个素衣女子,表情淡淡,容貌也是淡淡的,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只见她奉上两个锦盒,一方一长,分别打开,方的装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长的装着一幅字画,拿起一看,是个小篆字体的“寿”字。
“寿字是皇上亲笔御写的,夜明珠是本王新得贡品,赠与太尉贺寿,太尉为朝廷劳心劳力,辛苦了。”依然是淡淡的声音。
“谢皇上,谢任城王爷!”太尉又委身拜了拜,双手接过贺礼,交与管家,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宴会刚刚开始,刚才乃琴师暮晗弹奏开场曲……”迟疑了一下,探问道:“需不需要老臣请暮晗琴师再奏一曲?”
我又是一惊,这太尉真是得寸进尺啊,好歹同不同意再弹一曲应该问我吧。
“哦?”拓跋云端起茶杯,瞥了我一眼,眼底似乎略过一丝笑意。我心又是一颤,连忙低下头,努力隐在面纱下,该不会真要我再来一曲吧。
“不必了,以后有机会。”他垂目喝着茶,淡淡道。
我心头一松,好在。不对,“以后有机会”?呵,这王爷跟那齐瀛晞一样说话奇奇怪怪。
“是。”太尉应道,然后冲我微笑点了一下头示意我可以下去了。
我似被人点了穴位得了解脱一般,连忙退下转身离开,身后隐隐传来那杜越的声音:“任城王真是错过好东西了,刚才那太尉的第一琴师真真厉害,连本将不懂音律都觉得惊叹,可惜蒙住面,这太尉当真懂得故弄玄虚……”
后面再也没有听清,我已进了内堂,扯下面纱,大口舒了一口气。刚才总算感觉什么叫“如芒在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