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洛阳,“高朋满座”酒楼最顶层。
偌大的第五层只有两个人,英伟的大胡子郑僵蚕和面具男公孙槐角。郑僵蚕一边大口的吃菜,一边抱着一大坛酒猛喝,络腮胡上还挂着一片菜叶。
公孙槐角微微摇头,放下筷子。这种难看的吃相,他看着就倒胃口。如果你摘下他那麻木不仁的人皮面具,就会发现他罕有的皱了皱眉。
但他什么都没说,依旧如平常一样。只是夹菜的频率稍微慢了点。
他知道郑僵蚕的风格,虽然明知他是在气自己,却并没有真的生气。这个男人,早已经没有七情六欲这种东西了。
当他带上“斩红尘”面具的时候,所谓的情绪仅仅只是个形容词了。
对面郑僵蚕却是不管不顾的胡吃海喝,只是他的眼里分明有着一丝戏虐,不加掩饰的戏谑。他知道公孙槐角现在一定很难受,所以他还想让他更难受一点。
“角兄,这八宝鸭可是好吃得很呐,你要不要尝一块?”说完就用他满是油渍的大手撕下一只鸭腿,送到公孙槐角的面前,脸上还带着你一定要尝一下的真挚表情。
公孙槐角眯了眯眼睛,淡淡的道:“我不吃。”郑僵蚕嘿嘿一笑,大叫道:“不吃啊!那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都不吃,你一定会后悔的。”说完还摇了摇头,一脸可惜状。
公孙槐角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道:“小虫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啊!”小虫子是他给郑僵蚕取的外号。
这个世上,也只有他敢这么称呼郑僵蚕。换了旁人敢这么叫,早已死上几百回了。
郑僵蚕那脾气他是太了解了。平常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一旦发起怒来,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年轻时,一言不合便是不死不休。
当年河南巡抚的亲弟弟只是无意中骂他一句娘,他便硬是断了那小子一臂,那还是看在“上面”的面子。要不然,那小子绝对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所以大家便送他外号“霹雳火”当真是暴烈无比。
只不过现在年岁大了,脾气也好多了。
公孙槐角倒了杯茶,道:“你和我说的那个计划可以一试,若是成功了自然是好,就算失败了也不要紧,我倒要看看木贯众该怎么办。”
公孙槐角说话的语气不带着一丝感情,却不像林礞石那样冷酷和萧无情的无情。他的语气就像他的面具一样麻木。似乎是对任何事都毫不关心一样。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谈论别人的人生。
郑僵蚕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收拾掉了满满一桌的饭菜。他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依旧用他那华贵的衣袖去擦拭污渍。然后他笑道:“木贯众还能怎么办?死人还能怎么办?主要是白家方面会不会有问题。”
公孙槐角梢运内力,扑面而来的酒气就散了。他索性闭上了眼道:“我到现在也不相信木贯众会死。”
郑僵蚕慢悠悠的扔掉一根鸡骨头,道:“你信不过他?”
“你信他?”公孙槐角反问道。
郑僵蚕先是大吼一声“再给爷爷来上二斤牛肉。”然后笑道:“他明知我们不会相信他,为何还要玩这种小伎俩?什么鸟蛋黄石公!我呸!”
公孙槐角摇了摇头道:“这正是我所疑惑的地方,以他的才智,本不会做出这种让人发笑的事情,但他却偏偏做了。”
“所以你才会觉得可疑?”郑僵蚕问道。
“是!”
公孙槐角继续道:“可是这一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情都是你我亲眼所见,做不得假。木家堡、金蝉教混乱不堪,木家在湖南的根基怕是要被连根拔起了,我只是奇怪,他真的就能无动于衷吗?”
郑僵蚕猛灌了一口酒,道:“这不奇怪,因为死人是没法子不无动于衷的。我也在奇怪,你为什么就认为木贯众没死呢?就因为那小子的一封信?”
公孙槐角微微一愣,慢慢的道:“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可是我没法不多想,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郑僵蚕道:“时间不等人啊哥哥,我们已经等了一个月了,你看那娘们马上就要吞并整个湖南了,那可是湖南啊!”
公孙槐角依旧不紧不慢的道:“不行,咱们还要再等一等,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不过你那个想法可以作为探路用。”
郑僵蚕道:“那好,明日就让那帮小兔崽子出发去探探木家的路,这段时间想必是把他们憋坏了!哈哈!”这个燕赵豪杰是再也等不下去了。
“要是两个打一个还打不过,那他娘的也别出去混了!在家种田抱娃算了!”郑僵蚕笑骂。
公孙槐角没有看他,他转过头去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暗叹道:“木兄啊!人说死诸葛吓走生仲达,可你到底是诸葛还是仲达?”
无穷无尽的火焰,就像是九天之上神明的怒火,无情的焚烧着他的身躯。他想吼叫,但却无法开口。
那一滴鲜红的血液,慢慢变大、慢慢汇聚,最终变成汹涌的血浪将他淹没。
那一具具扭曲的尸体,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在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还不报仇雪恨?
就像一把在地狱里淬炼了一万年的幽魂刀,就那么轻轻的、无声无息的插入了他的胸膛,就那么带走了他脆弱的灵魂。
真的是要死了吧?他如是想着,谁能体会到那万念俱灰的的心情是怎样的无奈?他缓缓的闭上了眼,准备接受这个结局。
突然间,一朵白莲不可思议的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会有一朵白莲花?为什么会在地狱深处开着一朵圣洁的白莲?
就那么绽放在火焰里,就那么神奇的带回了他的灵魂。
就像历经千百世的轮回后,依旧带着生的渴望,带着那一丝从未消失的桀骜,他必须睁开眼,他必须要坚强!
折文玉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白苍术那温和的笑容,于是他的心也感到一丝温暖。他挣扎着要起来,白苍术却道:“你最好还是别动,你的内伤还未痊愈。”折文玉脸色蜡黄,气息微弱的问道:“这里是哪?你是谁?”白苍术答道:“这里是我家的船,我叫白苍术。”
折文玉向四周看了看,道:“能不能给我一杯水?”白苍术便给了他一杯水。折文玉就像是从沙漠里刚走出来的迷途旅客,死命的喝着那一大杯水。白苍树微微一笑道:“别急,这里水多的是。”折文玉一连喝了三大杯才感觉腹中的火焰被熄灭了。于是他又问道:“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白苍术道:“那天丁七走后,你就昏迷不醒,是我叫人把你抬到这里。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折文玉看着这个英俊不凡、气质出众的青年,感激的道:“谢谢你!”白苍术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摇头道:“不客气。我把你当作朋友,所以你用不着再对我客气。”
折文玉心中又是一暖,这个男人居然把他当做朋友,他感觉到很是荣幸。像他这样的丧家之犬能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他怎么能不荣幸?只一句话,白苍术便获得了折文玉的好感和感激。
他是知道白苍术的,他也是知道白家的。就算再怎么孤落寡闻,相信也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云南白家的。所以他感到深深的荣。
折文玉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白苍术看在眼里,欢喜在心。他关怀的说道:“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丁七的事你不必再担心,一切有我。”
折文玉道:“好!谢······”他还没说完,白苍术就道:“你看,我都说不必客气了。我去叫人给你送点吃的,你休息吧。”说完便出门而去。
不一会,一个大汉就送来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白粥。折文玉吃完之后,感觉精神好多了。他盘膝坐在白苍术的床上,开始运功疗伤。一时间,心如空明、不染尘埃。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三十六周天之后,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已无大碍了。
被丁七封闭的经脉已经打通,胸口堵塞的真气也已经顺畅。他睁开眼,赫然发现居然已经黑天了。
他走下床,吃了几块点心,便呆呆的望着窗外寂静的夜空。繁星点点、月照西楼,涌动的江水就像他不安的心房。他想起了爹娘,想起了那个大他三个月的姐姐,想起了家里尸横遍地的悲惨景象。
他好恨,他想哭!一个十八岁的男孩,无论再怎么坚强,终究只有十八岁而已。
他发誓,他一定要为父母报仇,血债只能血偿!
“如果能被白家庇护,那就好了。既然他说当我是朋友,那么应该会收留我吧!”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就像在自己安慰自己一样。又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找到了新的主人。
只是,为什么会感觉不甘?他还有资格不甘吗?
“白家啊,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白苍术,你又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他忽然间坐回床上,心里暗骂道:“折文玉,你哪有时间可以浪费?哪有时间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赶紧练功,你还要报仇啊!”
他坐回床上,默念口诀,体内的真气依诀而行,慢慢的运转起来。
他练的内功心法就是丁七身后的势力一定要夺回去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这东西折家满门惨死。这心法名叫《暗狱诀》是当今武林三大神功之一。千百年来,为了它而死的人绝对不比战争少。
折家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折文玉虽然从小就练一些功夫,可那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都是些不入流的招式。说到底折家毕竟不是武林中人,只是个书香门第。所以他的功夫就连武林中最底层的混混都不如。
自从他开始练这“暗狱诀”之后,他非常明显的知道了什么叫耳聪目明。他看得更远了,有时候就连很微小的东西都看得见。而且他的听力也大大见长,有些微弱的声音只要他功聚双耳,居然也能听见。这是他从前不曾有过的感觉,他欣喜不已。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希望,报仇的希望!
“暗狱诀”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上还是在一千七百多年前,一位大侠被仇家陷害,全身骨骼经脉俱断,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发现了这本口诀。二十年之后,他不仅骨骼经脉都恢复如初,且神功大成。他破洞而出,杀尽仇家,名动武林。
也就是那个时候世人才知道“暗狱诀”的神奇。也就是从那时候,每天都有人为了争夺它而死。
《暗狱诀》、《白莲圣谕》、《昆仑傲天心经》并称武林三大奇功,是所有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体内的真气缓缓的运行着,就像一条小溪一样缓缓流淌,慢慢的滋润着折文玉的经脉穴位,慢慢的改变着他的体质。
谁都不会明白,这个平凡无奇的少年正向着盖代武学宗师的道路缓缓的迈进。虽然路途遥远,但终有一天会走到终点,终有一天会让世人看到他耀眼的光辉。
翌日,白苍术推开门就看见在打坐的折文玉。只看一眼白苍术就发现这人的内伤竟然痊愈了。功力也比之昨日更加精进。他不禁暗自称奇,这个男子的恢复能力好像怪物一般。
他虽然奇怪却还是默不作声。等折文玉打坐完毕,他才笑道:“我还在担心你的伤势,看来折兄已然痊愈,真是可喜可贺。”折文玉微笑道:“有劳挂怀,不知白兄有什么事情吗?”
白苍术笑道:“吃饭算不算是大事?”饥肠辘辘的折文玉急忙下床道:“一等一的大事啊!”两人说完对看一眼,然后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