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当天林潇的庆生会非常圆满地画上了一个句号。何冰和离歌也默契的同时隐藏起了对对方的厌恶和猜忌，彼此心怀鬼胎的观察着对方，就像两只野兽随时都在警惕，时刻准备着趁敌不备一攻而上。最后摧枯拉朽、攻城略地。
不过出乎何冰的预料的是，自那之后离歌真的只是和尹拉拉一直保持着普通同学关系。甚至连普通同学都不够格，仅仅只是打声招呼便擦身而过，即使两人是前后桌也不多言语，事情似乎正在慢慢向何冰所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直到——
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里总是会有一些人去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基本上还会剩下或多或少的空座位，但偶尔也会有例外，比如今天的辩论会。
辩论会的主题是“生命的价值能否用金钱来衡量”。每四人一组分组讨论，最后代表发言。
尹拉拉、何冰、林潇和离歌一组。尹拉拉、何冰和林潇都认为“生命是无价的”。而离歌却认为“生命的价值是可以衡量的”。
很快的，四个人的辩论越来越激烈，双方各执一词，丝毫不肯退让。终于，在林潇一句“生命怎么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一个人死了可以用钱买回来吗！你有没有搞错？！”之后讨论结束了。更准确点，是暂停了。
离歌愣愣的看着林潇，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对着自己吼。而林潇似乎也被自己刚刚失态的行为吓到了，他看着离歌动了动嘴唇什么都还没说出口，离歌就已经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尹拉拉反应过来之后也随着她的身影追了出去。
离歌最后还是没有跑出学校，冰冷的遥控门无情的把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她抬头看着一大片浓郁的天空，感觉那些蓝色全部都慢慢的隐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片苍白。然后眼泪就一颗又一颗的砸了下去，她抱着肩膀顺着遥控门缓缓的滑坐在地上，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听到不远处清晰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离歌微微动了动，但并没有抬起头。
她说：“尹拉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荒唐太不可理喻，人的生命怎么可以用金钱买卖呢？很可笑，对不对？”
“……”
看着离歌小小的身影，尹拉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的确，她无法理解离歌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总不能强迫别人的想法和自己的一样吧。
没有听见回答，离歌又继续说道：“尹拉拉，你知道吗？我从小生活的那个村庄在很偏远的大山里，一家人的全部生计就是靠家里的劳动力出去打工赚的那一点点钱，我们家唯一的劳动力就是我爸。14岁那年，爸爸给家里寄了5200元之后就不知所踪，杳无音信。我刚开始还每天拉着我妈的袖子问她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她也不回答，只是坐在门槛上一直看着远方。很久之后，当我妈也不在了，我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回来了，而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初二那年，爸爸出去打工，到了年底，包工头说什么也不肯发工资。爸爸急了，就站在高高的施工架上和包工头讨要他的工资，他说如果不给他钱，他马上从施工加上跳下去。包工头冷冷的瞟着他说有种他就跳，只要他敢跳，他立马发钱。后来不知道是因为失足还是其他原因，总之，他真的从施工架上跌了下去，摔得……血肉……模糊……”
离歌靠着遥控门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抱着肩膀，“你知道吗？我爸爸的命，值……5200……块……”
尹拉拉静静的站在那里，他可以想象离歌在前面低头哭泣的情形。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她走上前，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的抱住了她。也就是在这时，她听见了离歌微弱的声音。她说：
“她怎么可以把我想象成那种人，怎么可以那么说我。我那么那么喜欢他，他怎么可以……混蛋，混蛋林潇。”
我那么，那么，
喜欢他，
林潇。
晚自习林潇向离歌道歉后，这件事就慢慢被大家淡忘了。但离歌那天的凄哀绝望却深深的刻在了尹拉拉的心里，就像是琥珀，时间越久，越是清晰。也是因为这样，尹拉拉对离歌不仅仅只是关心，现在又加上了怜惜，或者是同情。
她每天刻意在林潇面前提起离歌的好，希望他可以对离歌起一点“化学反应”。但林潇每次一听见她说离歌就翻着白眼走掉，不然干脆坐在那里假装听不到。总之，林潇不希望别人把他和离歌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尹拉拉。而他也不关心有关离歌的任何事，直到那天，离歌被田恬刁难。
田恬是班里最跋扈、最难以相处的女生。因为爸爸是一家企业的老总，全家人又视她为掌上明珠，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所以她的大小姐脾气在学校尽人皆知，依仗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就更加不可一世了。
那天马上就要上体育课了，但田恬原本放在女生更衣室的运动衣却找不到了。正当她急得团团转时，离歌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离歌身上那件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运动衣后，田恬就像拿破仑看见新大陆一样扑了过去要求离歌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她。
“为什么？这衣服又不是你的。”
“这就是我的衣服，你快给我脱下来。”看着离歌不卑不亢的的神情，田恬双手抱胸，“那好啊，你说这衣服不是我的，意思就是说这是你的咯。哼，你穿的起阿迪达斯么？”
蔑视的眼神，不屑的表情，嘲讽的语气。田恬就那样一直盯着离歌，而离歌也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林潇看到这里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对田恬说：“也许真的是误会，两件衣服一模一样呢？”
田恬一看是林潇在和她讲话，语气也一下子软了下来，甚至带了些撒娇的味道，只不过这声音听在离歌耳朵里却分外刺耳。
“你自己去问她嘛，那件衣服到底是不是她的？”
看着林潇转向自己这边，离歌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林潇，林潇，林潇……”。然后她听到男生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他说：
“这件衣服是你的吗？”
她抬头看着他微笑，诚实的摇头。
“不是。”
她看着他干净的脸颊期待着他的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可期待的，无非就是“哦，那你把衣服还给她”或者“没事，我相信你”诸如此类的话语。
但是他没有，他低头看着她。良久，转身离开，一个字也没留下。她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哑然，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尹拉拉和何冰刚刚到教室就看见班里的同学全部围在一起，中间还传来女生一阵又一阵的喊叫声。向其他同学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尹拉拉和何冰挤进了人群的中心。
“你倒是脱呀，衣服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穿？”
但无论田恬怎么说、怎么拉扯，离歌都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最后，田恬干脆指着她骂了起来。
“农村来的就是没素质，拿了东西也不知道还，懂不动补问自拿就是偷啊，有娘养没娘教的……”
“你才没素质呢，离歌身上的衣服是我借她穿的。”
就像是黎明前的最后一道光线，冲破黑暗带来光明。尹拉拉一步一步走到离歌面前，转身面对田恬微笑。
“离歌忘了带运动衣，所以我昨天带了一件自己的借给她穿。怎么了，？这件衣服那么碰巧和你的一样吗？”
田恬不甘的看着尹拉拉，眼睛里闪烁着无数嫉妒的光芒。想了一会儿，她对着尹拉拉不屑道：
“谁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你和她串通好了呢？你们两个一个没有爸爸，一个没有妈妈……”
“住口！”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何冰和林潇异口同声的制止了田恬，两个人默契的看向尹拉拉。
“拉拉……”何冰担心的看着她，她却只是朝他笑了笑就对上了田恬的目光，然后慢慢的抬起右手，毫不犹豫的朝着田恬漂亮的脸蛋扇了下去。
“啪！”
“大庭广众之下像个泼妇在菜市口骂街一样破口大骂，你妈没有教过你女孩子要注意自己的操行么？当然，我打你也是不注意操行，不过正像你说的，我没有妈妈，自然，也没有人管我……”
田恬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右手还下意识的盖在左边脸颊被打的位置，反应过来后她恼羞成怒的也扬起了手臂。只不过还未来得及放下就被何冰和林潇一起挡了下来。
“你要是想报这个仇，我随时奉陪。不过麻烦你行动之前想清楚，以你的资本，你能不能斗得过我……”
围观的同学渐渐散了准备去上体育课，离歌看着空荡荡的教室终于无力地顺着墙壁蹲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屑留给我，哪怕是骂我也可以啊，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一个字也吝于给我。还是你真的认为我是那种随便拿别人东西的女生，或者根本就像田恬说的那样，当我是小偷……“
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尹拉拉，林潇失望的从楼上跑下来准备去操场上体育课。他知道她一定很难过，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她的脸上两行浅浅的泪痕。
路过教室门口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躲在墙角哭泣的女生，他站在门口看着她不断抽动的肩膀，始终还是没有勇气走进去安慰她。最后，他对着她轻轻的说了三个字，悄悄的转身离开。
“对不起。“
隐约听到声音后离歌抬起头，透过泪水看到了林潇模糊的背影。她努力的擦掉了泪水，望着男生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温热的泪水再一次蔓上了眼眶，只不过嘴角微微上扬，扬起了一个分外好看的弧度。
何冰在第一时间就匆忙跑出了教室，他知道她一定在那儿。
当他赶到学校外小山坡的大树下时，尹拉拉已经发泄完了所有的情绪。她静静的坐在树下，手中的画笔不断在画板上挥舞着。他看着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微笑着一路小跑了过去。
“拉拉。”
然后他看到了女生画纸上大片大片萎靡盛开的嫣红轨迹，犹如三途河畔指引人们走向幽冥之狱的彼岸花，肆意的在洁白的画纸上不断燃烧蔓延，只瞬间就灼伤了他的眼。
“不要。”
“不要再画了。”
“不要再画了，拉拉，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一把扔掉她手中的画笔，紧紧的抱住了她，他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不自觉的颤抖。她说：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妈妈根本不会……”
六年前机场门口——
“拉拉，快登机了，我们进去吧。”拉了拉小女孩的小手，女人示意她。
“不要。”小女孩仰起头，“妈妈，何冰说他会来送我。他一定会来的，我们再等一下好不好，一下下就可以。”
“DG306飞往上海的旅客请登机。DG306飞往上海的旅客请登机……”
听到广播台的广播后，女人也急了，顾不得多少一下子就把小女孩揽到了怀里抱着她朝登机口走去。
“妈妈，不要，何冰马上就会来了。”女孩不断挣扎着、喊叫着，然后她听到了男孩熟悉的声音，拼命的挣开了妈妈的束缚。她向着马路对面朝着自己挥手的男孩跑去。
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女人看着女孩小小的背影一下子就慌了，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何冰。”女孩开心的跑到了男孩面前。
瞬间鸣笛四起，她看到男孩的表情极其不自然，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尹拉拉转身向后看去。
“不要看。”男孩用手轻轻的挡住了女孩的眼睛，他的声音里是掩盖不了的恐惧和慌乱。
但女孩还是透过男孩手指间的缝隙看到了马路上发生的一切——
一片刺目的鲜红。妈妈静静的躺在马路中央，温热的液体不断从她的身体里缓缓溢出，就像是不断盛开的彼岸花，一路肆意燃烧构成火红色的花径——火照之路。指引着妈妈的亡灵，一步一步，远离歌自己的世界。走向彼岸，走向自己再也触摸不到的某个神秘空间。
自此，成为再也摆脱不了的梦魇。
十岁那年，尹拉拉随母亲离开茂城迁往上海的新家。但因为何冰要参加钢琴考级所以并不能早早的来送她，尹拉拉执意的认为这次离开将永远不会再见，所以任性的要等到何冰的身影。结果，为了那一抹身影，他和他的“生离”变为母亲和她的死别。
为了妈妈，尹拉拉最后选择了留下来。她要守着那个小小的家，守着和妈妈在一起的温暖回忆。即使后来爸爸在飒景庄园为她买了一幢别墅，她还是住在原来和妈妈在一起时的碧源小区，守着那个熟悉的房子。
告诉自己，妈妈还在自己身边，她正躲在这个房子某个自己看不见的角落悄悄的看着自己，一旦自己离开，她就会孤零零的被带往阴间，喝下孟婆汤，忘记前世的一切。
妈妈曾经告诉过她，每个人死后亡灵都会被阴司放回来看一下自己阳间最重要的亲人。如果亲人一直守在他们回忆中最温暖的地方惦念着亡灵，那么亡灵会因为亲人的惦念而活在亲人的心中。它会寄生在那个最温暖的地方的某个角落，悄悄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不断成长，直到那个人的心中不再有它，那么亡灵会了无牵挂的被带往阴间，喝下孟婆汤忘记一切后转世轮回。
尹拉拉不想让妈妈忘记她，他想要妈妈看到自己长大成人，想要妈妈一直陪着自己。所以不曾离开，并且一直坚信，妈妈一直都在。
而这，也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不可触碰，一旦被人提及，便会流血不止。除非在时光的流逝中自行愈合，否则无论是谁，也无法为她疗伤，即使是何冰，也没有办法。所以他一直很小心，不在她面前提起关于妈妈的任何事，并且吩咐所有照顾她的人对这些绝口不提，害怕她因此而受到伤害。
但今田恬天却用这个来羞辱她。无疑，她是在以身试火，很不幸，她不但试了，还把这把火烧旺了。
现在，即使尹拉拉会因为扇了她一耳光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何冰也不会罢手。更何况，田恬也并不甘心被尹拉拉当众打耳光丢尽颜面，她把那一耳光牢牢的记在了心上，随时准备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并不知道，何冰已经准备逼她离开。
她更不知道，发短信告诉她“尹拉拉的死穴就是她妈妈”的神秘人正在暗处操纵着一切。
她、甚至何冰的一切行动均在那个人的意料之中。
他们两个，只不过是两枚棋子。
“如果真的受不了的话，不如告白吧。”
“告白？”林潇茫然的看着李威，眼睛里一片混沌。
“对，告白。这样你也不必每天为了她要把你推给离歌而怄气了。”
“可是我上次失败了。”
“上次失败了又不代表这次也会失败。女孩子嘛，都希望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告白，你琢磨一下，弄个与众不同的告白，应该就差不多了……”
“这样啊，我想想……”
星期六二节课后，大家全部欢呼着准备回家好好放松一下。尹拉拉正在收拾书包就看见林潇地给了她一张纸，纸上是八道英语题。
“那个，这几道题我不会做，你回去帮我做一下来了给我讲行吗？”林潇尽量平静的说完了这句他在心中默念了两节课的台词。
不过尹拉拉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只是答了一句：“好。”就把题放入书包随何冰离开了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