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的时间省下了，莫天涯每天修炼的时间，就相对延长了。
何方见莫天涯勤奋练功，自然是高兴非常。看其修炼进度，他已经开始幻想起天涯飞升的场景了。
莫天涯既然不能下山了，每天的聊天对象也就只剩下何方了。至于何沁，每次来送饭，没聊几句就会赶回去修行，只有碰到何方留在洞府时，才会多待一会儿。
何沁对何方的依赖感，莫天涯还是很好奇的。一般隔了这么多辈的亲人，关系上敬畏感会比依赖感来得强，看食膳堂那几个小子就能看出来，自己的曾祖一到，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可何沁却恰恰相反，看见曾祖，那是一个劲儿的往身边凑，就怕这猫发现不了这耗子。
这天，莫天涯吃着师父带回来的饭菜，就聊起何沁来“师父，何沁这丫头怎么那么爱缠着你？”将菜送入口中，咬着手中的馒头，一边嚼着，一边看着何方，等着他解答。
“小孩子家家的，好奇心这么重，不告诉你。”
见师父拒绝回答，莫天涯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就冲着何方道：“水笑啊（谁小啊），四伏（师父）现在肿（怎）么这么笑（小）气，你当初收我做徒弟的时候，不是要我有问题就问吗，现在问了你又不告诉我。你没信誉！”前面口齿不清，是因为嘴里有饭，后面吐字清晰．．．．．．是因为饭没了。
“把饭咽下去再说话，嚼得倒还挺碎。一点没浪费，全喷我身上了。”何方抹了把脸“得，这衣服都白洗了。”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袍子，刚一抬头，发现这小子嘴里又塞满了饭菜。
何方怎么说也和莫天涯相处这么多年了，他知道，要是再不说，这一桌饭，最后都得在他身上。
“你闭嘴。”见莫天涯似有要张嘴的迹象，何方大喝一声。“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唉！只要被这小子盯上准没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虽然还是不想讲这些，不过与其让他天天闹自己．．．算了，还是招了吧“你好好吃饭，我就告诉你。”
莫天涯终于将饭咽了下去，笑着点了点头。
“这事说来话长，都怪那个不孝的混小子，就是沁儿的父亲。”何方叹着气，道：“那小子天赋虽不如你，但也算不错，所以我和他父亲，对他都抱有很大的希望。可谁成想，有一次派他出去执行任务，竟在外给我沾花惹草，喜欢上一个平凡女子。你也知道，好的天赋需要传承，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找同为修行者的女修为伴侣。当时我在门内地位也不低，他如果只是喜欢那女子漂亮的皮囊，在门内，我同样可以为他找到。我和他父亲极力劝说他离开那女子，可这不孝子孙，最后竟然选择离开幻盾门，和那女子私奔。唉，他父亲也因为这件事，气得是一病不起，最终让我这个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何方眼圈已然微红，无奈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莫天涯在一旁同样暗暗叹气，怪不得师父不愿说。这悲伤的往事，确实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听（这小子够没心没肺的），而嘴里的饭也不知该不该咽下去。
何方睁开眼睛，接着说道：“我一气之下，就决定和这不孝子孙断绝关系，从此再没派人找过他，至于他过得好不好，我也不想知道。”
莫天涯看着师父口不对心的样子，暗暗摇了摇头。
何方接着说道：“可是就在他走后的十年，我的一个弟子却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这小子离开幻盾门后，为了继续修行，加入了一个小门派。”
何方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道：“可这小门派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竟被人一夜灭了门。幸好当时沁儿和那个女人并没有在门内。”即使那女子生下了何沁，何方依然不愿承认何沁母亲的孙媳身份。
“我可以不管那家伙的死活，可沁儿没有错，所以我调遣了我能调动的所有力量，四处搜寻沁儿的下落。”
何方向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唉！但是我收到消息的时间，真的是太晚了。那时的消息回来说，在那小门派被灭门后，那女人带着沁儿，就离开了。在邻国生活还不到两年，就．．．”
何方抿了抿双唇“相信你也能够想像，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个孩子。唉！的确要面对很多压力。两年．．．，两年后就因病离世了。那时的沁儿只有三岁。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离开了父母。想要活下去，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招多少罪。”
何方慢慢转过头，看着莫天涯道：“天涯，你知道我最后是在哪找到她的吗？”
见师父双目染满仇恨，莫天涯面色凝重，与师父四眸相对，轻轻的摇了摇头。
“妓院！我何方的后人，居然出现在了妓院！你又知道我得到消息后，是怎么做的吗？”
不等莫天涯回答，何方带着一丝残酷的冷笑“我把那妓院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全部都杀了。至于那个将沁儿强行虏走贩卖的家伙，我更是将其折磨了一年。折磨的快要死了？没关系，老夫有丹药。救活后继续。直到丹药都救不活的程度才让他去见了阎王。”
沉默半晌，何方面色稍有缓和，道：“幸好沁儿在那没受到什么伤害，不然，就算将整座城市平了，都难解老夫心头之恨。”
虽然看着师父说得咬牙切齿，愤怒难平。就算将那人折磨了近一年，也毫不解恨。
不过，何沁终究平安找回，并且没有受到大的伤害。强行虏人与妓院参与买卖之人，死有余辜。但其他人呢，她们其实也是可怜人，为什么要将她们一并判处了死刑。
依莫天涯对何方的了解，何方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而当时，选择了这样做，莫天涯觉得，何方最恨的并不是那些被他杀死的人。
他最恨的人，是他自己。如果当初他没有阻止，也许他就不必白发送黑发，不必让他的孙子被连累惨死，也不会让何沁吃那么多的苦。
何方虽看何沁的目光难掩宠溺，且只要是何沁的要求，何方都会尽力达成，但却很难在何沁身边多待。时间一长，总会想办法逃避躲开。这些年他对自己的自责，可能还不足以真正的去面对这件事。看见何沁总会让他想起，自己做过些什么，失去了什么。
“师父，一切都过去了。放下吧！”莫天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不想师父这么大的年纪，还要整天背负着这些过日子。
何方听后双目死死的盯着莫天涯，突然说了一句“你．．．看出来了。”
莫天涯看着何方，摇头道：“不是徒儿看出来的，是感觉到的。师父，徒儿与您相处多年。您并不是一个残暴之人，也不是会记这么多年仇恨的人，更何况还是已经报过的仇。唯一有可能让你仇恨至今的原因，就是您认为这个仇还没有报完。而这件事里，活着的当事人只剩下何沁．．．和您。”
何方盯着莫天涯一字一句的讲完，原本僵直的身躯，突然软了下来。“呵呵，如果当时，我那短命的老婆还活着的话，是不是就能及时的劝阻我，给那混小子自由。是不是如今也不必羞于面对沁儿，可以让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得到更多人的爱。她也可以不必受那些怎么问，也不肯告诉我的那些苦。是不是．．．”
莫天涯见师父越说越自责，开口打断道“师父，这不是你的错。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可能只是一个人的责任。多人参与，多事发生，引导着事件的走向。以您一人之力来扭转这些，会不会太吃力。”
“不，不对。”何方听后摇着头“我是可以改变的，因为我就站在事件的源头，如果我改变了开始的走向，那么事情就不会这样发展下来。”
“可是师父您想过没有。即使当时，您与您儿子，勉强同意何沁父亲的选择，也决不会给他们夫妻好脸色看的。也许那时，他所面临的压力会更大。为了缓解这些，他必定会想极力表现自己，从而造成对老婆孩子的关心日益减少。而那时的何沁，将会面对一个整日因为婆家不认可，而哭泣的母亲和一个对家庭疏于关心的父亲。在这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何沁，一定会恨您的。”
“那如果我接受他们呢？我好好的照顾他们，不让他们，更不让沁儿受委屈呢？是不是就圆满了，是不是一切就都好了。”何方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居然急切的和并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莫天涯讨论起这些。
论社会经验、人生阅历莫天涯自然都不如自己的师父。可是你别忘了，他好歹还是顺义国最年轻的学士，经验不多，书却看过不少。
在莫天涯读过的史书中，像何方这种家庭问题，那时经常出现。什么公主被逼和亲，不想嫁的就任性耍赖闹自杀。而王子就是被逼着娶不喜欢的女人，好不容易娶一个喜欢的，还被老妈和其他老婆一起弄死了。
“我说师父，您当初意见坚决得都把人逼得私奔了。还指望，勉强同意后，给人好脸色呢。”
“我．．．”何方想了想自己徒弟的话。不错，以当时的情形，要他完全接受他们，也不知要过多少年。毕竟如果不出这样的事，他首先考虑的，还是家族修炼天赋的传承。
“师父，在这件事里，您的确有责任，但决没有您想像的那么大。而且，既然您知道何沁缺的是什么，就不应该总是躲避啊。您总是想弥补，难道就没想过将这几年何沁缺失的亲情补回来吗。”
“恩，天涯你说的对。”何方点头表示赞同，又伸手使劲儿揉了揉莫天涯的头，笑骂道“本来是被你闹得没办法，才硬着头皮说的。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一个给人宽心的高手。说，你是不是以前总遇见这样的事啊。”何方心情好了不少，开起了莫天涯的玩笑。
莫天涯做出一副嫌弃样“师父，多读点书吧。”说完躲过何方要改摸为打的手，一溜烟的跑回自己房中。
何方见天涯跑得飞快，笑骂道：“这臭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