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又在那些药液里浸泡了数十个小时之后,月浅辰才再次睁开了双眸。显得比之前颜色浅淡了些微的紫眸带着一丝褪不去的淡薄清冷,略微浅暗下几丝的发色在水珠的浸润下并不显眼。
这是前世今生灵魂间相互影响的产物,而且是此世向着前世转变。毕竟,灵魂是可以影响身躯外貌的。
“小辰、~”微微抿着唇笑的有些无辜讨好的浅盈轻轻凑了过来,做出了喊他名字的口型。
“嗯?”他歪了一下头,包容而溺宠的望向自己的小妹。
“红色哎、”女孩指了指他背后,继续做着口型。
月浅辰偏头向后望向因为醒灵液而暂时出现的第一片能量翼。
暗红若血!
一丝惊乱迅速浮现,月浅辰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想要深深的吸气,却只是咽下了大口大口的水液,幸亏是呛到含有营养液的药水,虽然有些别扭,却也不是太过难受。
血色!血翼!妖灵羽刃……暗灵罪羽!那个自称殇的声线、所谓的影响……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一缕无法掩饰的恍惚浮上男孩的眼眸,大脑超速运转的结果是在瞬间得出了一串结论的同时整个脑海陷入宛如死机般的一片空白眩晕之中,甚至连身体都有些摇晃。
有些无力的向着疑惑的女孩儿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男孩抿紧了唇、
他一直注视着自己、是不是说在自己出生不久他就在那里了?或许再靠前一些?影响自己的灵能,就是指暗灵罪羽了吧?三句忠告,除了第三句是很容易理解的意外,难道……忠告一、不要对自己心生疑虑,曾经的一切不应该是现在的你来背负的。曾经的一切、现在的我?那我的曾经是怎样的?对自己心生疑虑难道是说现在这种情况、不让我猜测前世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二、力量就是力量,正邪之说没有丝毫意义。这句是说就算是妖灵羽刃也不是神羽之外所有人认定的所谓邪恶?也就是说如果我可以恰当的使用它就足够了?
邪灵妖魇,是大陆上人们最惧怕、也最抵制的两种灵能拥有者。邪灵自然不用说,妖魇就是指这种类似妖灵羽刃的以某种代价交换强大力量的灵师被无法支付、相对自身而言过于高昂的代价反噬后,失去理智的杀戮机器。而罪羽的过度运用,结果就是化身妖魇。
是相信殇,还是尽量不去使用罪羽?月浅辰感觉有些混乱了,此时他只庆幸小妹的注意力转向了她自己背后的能量翼。那孩子……这些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她的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传承已经足够她母亲烦心一阵子了。至于她父亲?有女人照顾家里、忙到像他们兄弟俩这样的人那里还有时间注意这些啊……
没多大会而功夫,那片单薄的暗红能量投影就渐渐散去,原本只让人感觉到极度舒适的醒灵液也让肌体感到一丝酸麻疼痛,等那片虚影消散了近乎一半的时候,月天寒用一股灵能卷来把他捞了出来。略微有些不适应的呛咳了几下,看了看那片能量翼虚影依然清晰的浅盈和已经被捞上来的弟弟浅穹,唇角划成有些勉强的柔软笑意。已经很好了,起码他们不用面对这种选择……身为兄长,就要有兄长的样子啊。所以说,哥哥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让弟弟妹妹有一个可以不负责任地任性的借口的吗……
不得不说,神羽对于孩子的教育是极端的简洁而严苛。总结起来确实可以说只有两条家规,却延伸了不知多少条释义。第一条家规是,家族成员高于一切,绝不放弃任何成员,第二条是,家族荣耀与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绝不容许旁人触碰。
而所有的补充释义都直指向相同的一点:敢于伤害神羽成员或者冒犯神羽的荣耀与利益者,若有必要,倾尽全族之力,抹杀之!神羽刃现、万物皆斩;月锋所向、灵邪辟易!
“辰儿,如果你不愿……就在族内管理家族事务也好。”月天寒有些复杂的望着眼前小小的孩童,慢慢的说道,“你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看书而不是运动的,不是吗?”
月浅穹有些不解的望了过来,却像之前的孩子们一样,被仆从引着向月轻梓管理下的训练场去了。月轻梓虽然战斗天分不行,在教育小辈训练私军方面却是一把好手——为了安全起见,每个世家都会养着一股私军的,不是吗。
月浅辰低下了头,眉头紧紧的皱着。该怎么办?那个自称殇的声音可信吗?虽说可能是前世的自己、但前世今生,也是不同的人啊!只不过如果像他这么强大的话,如果要想将自己取而代之也不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了吧?……不过只因为这样所以就要相信他、不,是相信“我”么……可、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人,生命也未必太过苦涩了些……那么,殇,希望、我信对了人。
“不,我可以。”闭上双眸,深吸气、有些颤抖的吐出,月浅辰重新睁开了眼睛,因为过度使用大脑而略显空泛沉寂的眼给人以一种安静的错觉。
那抹有着一丝霜冷的纯紫对上家主的蓝眸、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虽说有些难以承受对方目光里那份沉重的压力却坚持着没有离开。
“好孩子”带着些叹息的,月天寒伸手轻轻揉着他的发顶,抿紧的唇角有些欣慰骄傲,也有些难掩的难过。好孩子,不愧是一个神羽传人……只是苦了你,好孩子……
“相比那些不适合战斗的族人,这是我的责任。”如果有一个在心理学方面略知一二的人在的话,就会发现月浅辰的拇指不自觉的摩擦着食指侧面,这是通过肌肤接触来安抚着自己情绪的表现。
“那么,或许你会乐意跟着那位前辈一起学习?”月天寒有些悲哀的目光在凝视了他许久后慢慢转化成骄傲,略作思衬,便轻轻勾起了唇角。至少,给他一个最优秀的人作为走上战灵师道路的引导者……
月浅辰有些困惑的望着他,不自觉的微微张开了幼嫩的唇。
“当然了,痕染姨可是曾经受教于兰溪大人的啊。她们可都是让邪灵们心惊胆战的强大战灵师。也只有她们所教导的守护者候选人才是族内年轻一辈的最强战力。辰,你的天赋所代表的东西,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所以,只有守护者才是教导你怎么去运用自己的力量的最好选择。”月天寒似乎下定了决心,“如果现在你同意了的话,以后就绝不可以反悔,无论面对什么,都不可以。”
“我去。”幼小的孩童右手拇指在食指上不易察觉的轻轻捏了捏,缓解了一下挣扎的心情,才用力的点点头。第二条家规第六条细则的第三条释义、总第一百七十四条规定:神羽允许退让,但不允许懦弱。虽然月天寒和他自己都并不认为那是懦弱,而只用于某一范围的家规也并不针对孩子们对教导人的选择。
“好孩子”月天寒又重复了一遍,让身边的两名死士之一送他过去,顺便唤回因为见到家主安排罪羽而在旁边等待的仆从。虽然都签下了永不背叛的灵能誓约,但亲疏终究有别,不是么?
没人知道守护者的训练代表了什么。连身为家主的月天寒也不知道。
不仅仅是下一任守护者候选人那么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它意味着的只有一点:完美的做到被要求的一切,或者去死。一切为了家族,只有这六个字而已,一切为了家族,所以,什么牺牲都是被允许的。这也是那么重视亲人的神羽唯一一个会把参与者的生命不当回事的残酷培养、甚至连死士的培养都没有它来的残酷。家族守护者是一个世家最后的保障,所以不可以不强大、不可以不完美。但,只有守护者们才懂得它的残忍,因为他们都没有告诉其他人守护者候选人需要做到的是多么艰难。他们不愿意自己珍爱的家族有人难过。所以,就连月天寒也不知道他一片好意下将那孩子送到了多困难的成长之路。
毕竟,以前的候选者都是已经很强了才回来要庇佑自己深爱着的神羽。所以,他们要接受的训练并不多,失败率也并不高。而,月浅辰只是个孩子,六岁的孩童,而且是从小体质就很差的孩童。就算那些训练并不会让他的身体垮掉、他又要怎么承担起那些无比残忍的试炼?那些不光是战斗也包括着心灵的试炼……守护者是不可以有缺点的,因此,他们必须断绝那些不必要的怜悯。而,浅辰那孩子,心软的不行……
不知月天寒和月痕染说了些什么,当那个面容苍老而严厉的老妇人再次看向月浅辰时是稍微皱着眉的,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转头看了月天寒一眼:“罢了,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教教他也没什么。只希望他别像我当年一样太笨了就行。”
月浅辰清澈的视线有些困惑的在两人身上打转。尽管再怎么天才再怎么聪慧,他也不过只是个孩子罢了,他很难理解月痕染到底是在为了什么为难;也不会理解守护者对于世家而言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毕竟,就算他扫荡了整个藏书室,本身也不过是个阅历浅薄的孩子。
“跟我走吧。”月痕染打量了男孩几眼,摇了摇头转身向自己那有些偏僻却安静的单独小院走去,“这段时间首先得把你的身体养好一点才成。不然你撑不下接下来的训练的。尽管如此,也不要想闲着,世家礼仪修养和灵能基础知识就够你学的了。”
月浅辰默默的看了看她,点头跟上。
守护者是家族最后一道防线。每一个守护者都必定是双手沾满血腥,从千百次的死战中脱颖而出的最强者。这是唯一有关守护者的记载。那么,守护者的训练代表的是什么?自己……也要走上那样的道路吗?
他微微咬着唇,有几分烦恼的皱起眉。真的,不想伤害什么人啊……感觉,只要自己那么做了,就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他不喜欢这种会脱离预料的感觉。
“我没有时间和你磨蹭什么礼仪和基础知识,看完、学会,十天之后检查。”月痕染只是丢给他一摞厚厚的书籍就离开了,原本因为天色显得有些暗沉的房间被刚点燃的精魂灯照的透亮,灯焰里挣扎着小小的魂影,这象征了斩杀至少是即将进阶邪灵王的十一阶高等邪灵领主的战果。而守护者点燃的魂灯,大多都是来自于自己斩杀的猎物。
乖巧的点点头,月浅辰安静的认真阅读着。这是他习惯而擅长做的,正如他在两岁之后花费了四年时间把那间半公开的藏书室里的一切全都阅读了一遍、并“不自觉的”的将一切在大脑里重建起来。只是阅读而已,就算是加上学习礼仪也并不会很难,不是吗?
但他也明白,这种东西对于其他孩子而言是很难的。而以后的学习会比这个难的多。
他想要守护家族,想要保护他的母亲。他记得她为了他的身体担忧的样子,他不想看到她再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也不希望看到她为了战场情势而皱眉、妈妈她应该是笑着的,一直笑着的。
何况总要有人担负起守护者的责任不是吗?虽然不大明白守护者将会面对什么,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自己多负担起一些,弟弟妹妹总会轻松一点的。
如今的男孩,就是抱着如此浅薄而单纯的念头,对待残酷的守护者候选人训练。
而现在,月轻华正愤怒的狠狠甩开身边的人,准备去父亲那边说些什么。
罪羽、开什么玩笑!你们打算要一个孩子承担起什么!他是我的孩子!神羽荣耀,是啊,难道要他和那些前辈一样拼尽所有去维护神羽之名,然后被这该死的暗灵罪羽反噬吗?!相对于家族,以及家人,自己的位置是可以放低的,但那也不是要他一个还不能自己决定自己前途的孩子付出这么多的理由!
他们是不是忘记了、在反噬彻底爆发前罪羽的动用也是需要代价的?健康!那意味着躯体甚至灵魂的虚弱!何况那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他们怎么敢、怎么敢!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只是,当她面对自己父亲平静的蓝色眼眸时,她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十指交叉支撑着下巴,有些低沉的样子,已经是数年来她第一次看到。甚至,连战争都没能让他如此消沉。
“这是他的夙命,我们无法改变,孩子……对不起。只不过,暗灵罪羽……注定了不能逃避对他人和对自己的审判……你知道的,你一直明白的……”月天寒的声音带着不明显的疲倦和悲伤,“我们早就该知道不是吗……每一个罪羽都没有父亲,每一个罪羽……都是不应诞生之人、虽然外界并不知道,但是我们……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我们宁愿相信,你的孩子会是另一个极端——蕴灵净羽……”
“是,因为某些特殊灵体或是灵药的影响而孕育诞生的大多都是灵能性质非常极端的孩子……可我们族里和他们不一样,我们这里千年来仅仅诞生了数十名……而且如果不是我们去灵国皇家秘史里寻找真相,只知道我们族中的传言……可是,辰儿他……我是他母亲啊!”月轻华的声音似乎有着些哭腔,“那孩子明明那么安静……怎么可能是罪羽不是净羽……”
“好了,轻华……我们必须接受现实。”
“父亲——不要让他去战场,只有这一点不可以,好吗……”月轻华啜泣了一下,紫色的眼眸溢满了悲伤。
沉默了片刻,月天寒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他是你的孩子,我的孙子。”一句话落,相对沉默。
所以我怎么忍心让他面对那种结果、
所以我怎么可以让他例外、
他是,你的孩子,我的孙子啊……他是,神羽这一代的、嫡长子。
如果没有意外,神羽早晚是会落到他掌管中的啊。只要他不让人失望,只要他能够活到那一天的到来。所以……只有他,不可以例外……
月轻华黯然的咬着唇,默默点点头。她懂,她怎么不懂?半隐世家族,隐约的中立,这可不是随便就能维持下来的。嫡系血脉……总要比其他人多付出一些、只是,那可是她的孩子!她怎么舍得……可她又怎么能让家族在她孩子那一代堕了声名……只是,苦了浅辰那孩子啊……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雾气,终于凝成一团晶莹,在精致的脸颊上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