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若茗还没有睡。她手中正把玩着一支夜明珠镶嵌的发簪,那夜明珠在微弱的灯光下闪耀着丝丝蓝光。这并不是普通的夜明珠,竟然是东海鲛人泪!
阿梨也只在书上读到过,东海深处,鲨群出没之地产这种泛蓝光的夜明珠,传说是鲛人流下的眼泪凝聚而成,可见珍贵。
她气还没消,又因为这几日若茗的排斥,所以带些嘲讽地说道:“果然大少爷指着水烟姐姐夺得头筹,这样珍贵的鲛人泪也给取了来,这可比什么液玉珍贵了几万倍。我这样送死的料,也无需耗费金钱了。”
“呵呵呵。”若茗突然冷冷笑了起来,她瞥了阿梨一眼,手一指床,淡然地说:“若论珍贵,怎么比得上那一匹月胧纱啊。”
月胧纱?!阿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床沿上摆放整齐的浅银色衣物,那布料是那样陌生而又熟悉。
她诧异地说不出话来,一步一顿地走近床边,手指抚过那衣衫,冰冷而柔软的触感让人浑身一颤。这是月胧纱,真的是月胧纱。
“这月胧纱贵在稀少,就算你拿一座城池来换也不一定换的着……”“我家弟弟前些日子被火烧伤了脸……”“用这一块皮,换一匹月胧纱吧!”八玲珑的声音刺耳地在耳边回荡,阿梨脑子一片空白。
“不……”她拼命摇头想摆脱那记忆中的声音,衣物也掷在了地上。
“洛飞舞刚走,他等了很久,听他说,离开了这里,他还要去百尺轩。”若茗放下簪子,看着她说道。
洛飞舞真的用毁容的代价为自己换来了月胧纱吗?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明明自己去送死的几率很大,他又为何在意她大选前的坏影响,他为什么……
“对了,既然你说到了液玉……你可知道,液玉谐音掖语……”若茗起身靠近阿梨,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贴着她的耳朵说道:“不知其中,藏掖的是什么话语啊?”
阿梨眉头一皱,慌乱地从首饰盒中找出了那支液玉簪,跑出房间,将它对准月色细细查看。
终于,在发簪的最尖端她看到了雕刻的痕迹。贴近细细查看,却发现是三个数字:375。
37当然指的是我。
而5,莫不是梧的谐音……
阿梨的手缓缓垂下,洛飞舞,你把你我名字放在一起。你的心意,我已了然于心。
暮冬。风雪交加的这天,逸战的第一场比赛终于拉开帷幕。阿梨的生死之战终于从这里开始。
清晨时分,未闻鸡鸣的时候屋外已经十分吵闹。向来似乎置身事外的若茗也早早起床,阿梨突然感到了一丝紧张,仿佛听到起跑的号角声。
一夜无眠,阿梨的面容略显憔悴,把端水进来的瑶草吓了一跳:“小姐,你这一晚上做贼去了?!”
“别胡说,帮我梳洗吧。”
“恩,小姐,这是锦钗轩送来的金钗,说是最新的式样呢,我瞧着值不少钱,快带上吧。”
“不了,带我枕边的液玉簪吧。”
“这……好吧……”
瑶草展开那套月胧纱制的衣裙,月胧纱薄而不透,垂坠而下,远看仿佛一泄月光。裁缝用银白织锦包边,又用银线绣上梨花及其花瓣的图案,腰带是缠绕几股的银穗子,中间用翡翠玉璧固定,使得这衣服整体并不显得过分冷艳或小家子气,反而带着几分清丽活泼。
“这衣服,像仙女的衣服一样!”瑶草夸张地喊着。
“哼,只有长得不够好看才靠衣服救呢!”若茗的侍女叹溪哼唧了一声。
“叹溪,记得,就算是事实也不要说出来。”若茗呵斥了一句,“留着心眼,从今,歾离小姐也是一个敌人了,懂么?”
“你!有本事水烟小姐也得个16分啊,自己没本……”瑶草回嘴道。
“瑶草,要来不及了。”阿梨止住她的话语。
阿梨想了想,让瑶草为她在脑后盘起一个发髻,剩下的头发随意披散,簪上一些小花,配上液玉簪。耳上挂了珍珠耳坠,刘海依然是薄薄的平刘海,中间略略分开,在额间用几笔朱砂画上梨花的图案,勾勒出完美的唇线,再微施浅红。
全身镜里,方当韶龄的少女肌肤胜雪,明眸皓齿。她容色清丽而又楚楚动人。只是那双蕴含伤感的眼睛与她完美的着装有些格格不入。
阿梨暗问,她是谁?她不是我,只是一个为了活下去而铸成的躯壳。自己丢掉了过去的衣衫,丢掉的过去的样貌,丢掉了过去的名字,丢掉了过去的身份,丢掉了过去的家人。窗外风声凄凄,似乎在嘲讽着什么。老天爷也在笑吧,笑这一院子虚伪的人们,放弃自我而求取生存,她们却从没想过,即使活下去,也只是失去了一切的傀儡罢了。
阿梨看向窗外,风扬起了她纱质的衣裙,她却依然觉得它是那样的沉重,仿佛枷锁一样禁锢着自己。
阿梨明白,即使不为了自己,为了那些付出一切换取她生命的人,她也必须活下去。再转过头看向全身镜的时候,她的目光坚定,一如即将出征的死士。
侍女们各自执伞跟随在各个参赛者身边,踏上前往破天宫的车辇。
阿梨对面坐着的,依然是水烟和叹溪。思绪恍惚回到初入破晓的时候,她轻掀帷幔,带着少女的好奇打量这座繁华之都。而现在的自己,心中不同思绪缠绕却唯独缺失了一份向往和好奇。若茗还是若茗,那个永远同一副表情,同一份心境的人。无论是彩妆华衣还是素颜简装,她都是让人读不懂的样子。
所以,终究不是命运在捉弄我,而是我无法接受命运罢了。阿梨垂目感叹。
马车穿过一层又一层不同颜色的光晕结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破天宫。
这座宫殿似乎绵延千里,遥遥望不到尽头。高耸入云的楼阁和气势磅礴的大殿交错布置,金碧辉煌中又别有格调。雕梁画栋,钩心斗角,随意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展示出工匠的别具匠心,那样细致的布置与雕刻,体现着皇家严谨的风范。与都城的青石板路不一样,这里的路平坦而宽阔,路边那些从未见过的花草格局严密地摆放着。所有人都被破天宫蕴含的威严与宏大所震慑,不闻人语,只听到车轮声声、马蹄阵阵。
“到!停!”车队缓缓停了下来。
按照之前小鱼介绍的大选规则,应该是按照三域一次,每次六人的顺序进入大殿,车队排列的顺序就是进入的顺序。
阿梨的车辇正好在偏中间的位置,这样倒是有利。按照以往逸战的规则,君上、后尊以及太后会将所有参赛者都一一过目,然后凭印象决定留下的六十人。若是顺序太前,印象会淡化;若是顺序靠后,又会失去新鲜感。当今君上8岁登基,16岁娶海威将军之女为后。只是这位后尊一直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所以这次便不出席了。
阿梨安静地坐在马车上,有些紧张地攥紧拳头。
“放心吧,凭这珍宝月胧纱,也会让你留下深刻印象的。”若茗随意地说着。
车辇越来越靠近大殿,终于轮到了阿梨她们。
“不要直视君上和太后,叫你们起身再起身,叫你们抬头再抬头,问了你们话你们才能出声,明白了么?”在大殿台阶下,女孩们站成一排,门口的管事不断地嘱咐她们,听着他的唠叨,阿梨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好,进去吧。”
雪依然在下,八级台阶,每一步阿梨都走得十分小心。低着头只看着路步入大殿,她的目光只能扫到若茗烟绿色的纱裙。
“君上安好,太后安好。”女孩们作揖行问安大礼。
“嗯,起来吧。”太后沉稳的声音响起。
“西疆域,都兰,年十五。都玲,年十六。”侍者高声宣读,刷刷有纸张翻过的声音,应该是君上和太后正查看名帖。
“抬起头来。”君上的声音响起,阿梨一恍惚仿佛在哪儿听过。
“都兰,你的样貌虽不如你妹妹,但字写得却是很好。”太后夸赞道,“看来西疆的美人也是不少的。”
“雪冷域,洛水烟,年十六。洛歾离,年十六。”
“抬头吧。”
当她缓缓抬头看到端坐在上的君上时,阿梨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微微打颤,微张着嘴愣在那里,仿佛在这寒冷的天气被人灌了一大桶冰水。
是他!那个在花海中被人追杀的玄衣男子!
他,他竟然是君上!
印象中飘扬的长发被束进金玉制成的发冠之中,金丝银线制成的明黄长袍代替了宽松的玄色衣衫,没有伤痕和疲惫,没有额前散落的碎发,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
若茗似乎注意到阿梨异常的表情,她瞥了她一眼,阿梨忙收起不适宜的表情。虽然抬着头,可视线却不敢正视。她心里揣测,君上上次遇刺并未公布,定是机密的事情,若是他要杀我灭口……
“洛王很费心,这两位小姐真是仙女下凡一样。”太后抿了口茶,“水烟姑娘这双水墨淡眸更是世间少有的。”
“洛歾离。”君上突然发话,“看着我。”
阿梨深吸一口气,目光与他交汇。他依然是威仪十足,略带霸气地微微眯起眼睛:“月胧纱……这衣服选的很好,倒是很适合你。”
他低头翻看着名帖:“哦?茶聚满分,似乎小看你了。”
“嗯,清丽纯净,素雅可人。宁王也是好眼光。”太后点头附和。
“我听说,你有一个愿望,是不是?”君上突然没来由地发问。阿梨细细回想,那日她正在放灯许愿,他定是听到了那句“愿我,死得其所”。
“回君上,在这的女孩子,愿望都是一样的。”
“哦?既如此,我想你的愿望应该可以达成。”若是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人,听到这句话,必定认为阿梨会如愿不死。却不知君上应允的却只是死得其所。他这句话叫人难以推敲,他表情却依然是威严中带着无所谓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