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端月亦抬眼对上武后的眼睛,她的眼角漾出一丝笑意,低声道:“英王和奴婢说,他希望拉拢提拔孙碧初孙司簿为下一任尚宫。”
武后闻言冷笑,一双月棱眉微微挑起,她看着端月道:“孙尚宫是紫宸殿掌事宫女兼着的尚宫局尚宫,伺候了陛下几十年,她孙碧初算什么?尚宫局是六局之首,你觉得陛下会让一个不是他身边出来的人去作尚宫局的长官么?”
端月不知怎的,只觉一股凉气蹿上脊背。按道理来讲,武后应该是在嘲讽英王不知轻重,可这话听起来却实实在在是冲着自己来的。
武后举起一双保养得宜纤纤玉手,十指蔻丹,灿若明霞。她一手按着端月的肩膀,一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端月的脸颊,慢条斯理地道:“英王别的都还罢了,就是心眼太多,你再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后的掌心温暖细柔,可拍在脸上却有几分力道,端月霎时觉得后颈已冒出了一层冷汗,若不是她知道武后并非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恐怕早就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端月低头想了想,道:“这难道是英王殿下的阴谋?他是想要咱们与孙尚宫交恶?可……”她疑惑地抬头道:“可若是我们想错了呢?万一孙碧初真是英王殿下的人那该如何?”
“本宫问你,是孙孝真这个老婢难缠?还是咱们的显难缠?”
“自然是英王殿下厉害一些。”
“孙孝真老了,就算明天死了也不会有谁觉得奇怪。至于孙碧初,宁杀错,不放过。当然,别太显眼,等新的尚宫坐稳一些,再把她处理掉。”
李显大概没有料到,武后在言语之间已经决定了这两个人的生死,他总觉得她应该更谨慎一些,却没有想到武后如此嗜杀,几乎是全然无辜的孙氏母女就因为他们母子的博弈而这样不明不白地牺牲掉了。
当然,武后这个样子苏端月是司空见惯了,她道:“娘娘,我们要不要帮扶陈司闱去做新的尚宫?陈司闱效忠娘娘近十年了,提拔提拔她也好。”
武后摇了摇头道:“陛下不会允许两个尚宫里一个他的心腹都没有的,还是等朱尚宫退下来再说吧。”
“是,那奴婢就先去办孙尚宫的事了。”
“去吧,”武后突然叹了口气,道:“以后做事多个心眼,不要别人和你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奴婢以后不会了。”
这一天唐合欢回来的格外晚,暮色四合后她才迟迟归来。婉儿两个都在门口等得急了,见她回来,一个帮她掀起门帘,一个替她接过脱下的折枝玫瑰花金宝地妆花缎斗篷,合欢喘口气道:“三司九掌如今缺了六七个女史,太子妃把这选拔的活儿交给了我,我和那帮女官讨论了半日细节,忙得连喝一口水都顾不得。”
不同于帝后身边的六局二十四司,东宫的女官只有三司九掌之数,三司为从六品,九掌为从八品,而女史则是不入流女官的统称,女史也是宫女想要晋升为入流女官必经之路。
“太子妃既然把这样一件要事交给姐姐,那么想必她以后也不会太过为难姐姐了吧,”婉儿拉着合欢坐下道。
凌霜亲手盛了一碗青蒿桃花甲鱼汤给合欢,道:“姐姐不是说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么,今日她们做了甲鱼汤,最是滋阴养颜的,姐姐多喝两碗就补回来了。”
合欢摒退了众人,端着手中的邢窑白瓷碗,道:“如今在东宫里整日肥鸡肥鸭的,现下连甲鱼都吃上了。我倒想起从前在王府里,连中秋能吃上一只螃蟹咱们都高兴得不得了,东宫里倒好,好好的螃蟹剥了去做羹,怪不得咱们殿下挤破头要当这个太子。”
婉儿噗嗤笑出声来,“从前也是咱们吃得不好罢了,殿下吃的可不比太子殿下差。”
“是是是,你说的极是,”合欢没好气道。
婉儿见合欢难得开心,有心逗她笑,搛了一筷子香菇滑鸡给她道:“姐姐多吃些,九月里是斋月,姐姐可就不能吃这些荤腥了。”
合欢笑着戳了一下婉儿的脑门,道:“少吃些荤腥也没什么不好。”
三人说笑了片刻,凌霜正色道:“天后娘娘那儿传话来了,把朴善妍姐妹俩进宫的原委都告诉了我们,说是让我们不要坏了殿下的大事。”
“是什么原委?”合欢立即收起了笑意问道。
“咱们殿下原本想了一箭三雕之策,其一,那朴善惠相貌酷似已故的官良娣,她入东宫必定掀起一番风雨,可惜……”
“可惜太子殿下不入此彀,”合欢叹口气道。
凌霜继续道:“其二,这姐妹俩都患有瘾疹,不能接触黄杨木。”
合欢哑然失笑,“这算个什么毛病?”
“瘾疹所忌之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想来这样也是有的。那黄杨木柔韧细密,可与象牙媲美,宫里黄杨木所制的器具众多,难免她哪天就犯起瘾疹来了,到时候谁有害她的嫌疑,谁便倒霉了。”
“哦对了,”婉儿突然道:“上回殿下送来的那个黄杨木匣子,夹层里足足添了一倍的黄杨木树油,那东西长年累月的放在光天殿,朴善妍如今也在光天殿,这个锅,恐怕是要太子妃来背了。”
合欢点点头,凌霜道:“其三嘛,这姐妹俩身上都用着她们新罗独有的一种琥珀香。此香在新罗民间十分寻常,但却能使猫儿狂躁,不过新罗平民倒不常养猫的,因此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这猫儿嗅了之后不管是扑了她还是她近旁的人,只怕都是一场风波。”
合欢听后疑惑道:“可是东宫里我似乎没有看见谁养猫,至多有两三只鹦鹉罢了。”
凌霜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
合欢将漱口水吐在那漱盂里,又用手巾按了按嘴角,道:“殿下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两个妙人,要长相有长相,要毛病有毛病,竟是连佛祖都在保佑他么?”
婉儿抿嘴一笑道:“到时候猫儿扑了你,你就不说她们是妙人了。”
是夜,李显回了英王府,阮文鸾柳柔嘉都遣人来请他去自己那边用晚膳,李显想起午间她们的言谈,决定今晚去看看柳氏。
柳柔嘉早备了一桌子酒菜在等他,见他来了,迎他入座道:“亏得是殿下回来得早,菜还没凉,若是回来得晚了,这菜一热可不好吃了。”
李显轻刮她鼻子,笑道:“岂不闻有词曰秀色可餐?我看着你,就算是粗茶淡饭也吃得香甜。”
柔嘉虽与文鸾是同一年入的王府,却比文鸾要小四岁,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而已,她听了这话立即双颊绯红,嘟囔着道:“殿下又取笑我。”
柔嘉本就有着倾世的美貌,如此一来,更加娇媚生姿。李显一时情动,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十二岁,我也才纳了文鸾不到一年,可你那么美,我就是忍不住,只想把你放在我身边,日日夜夜的看着。你出身尴尬,文鸾又只是媵,所以我只好委屈你也作媵……”
柔嘉用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唇上,柔声细语道:“柔嘉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我进府这几年一直是锦衣玉食,肥马轻裘,殿下对我好,阮姐姐也照顾我,是你们不嫌我麻烦罢了。”
“你说哪儿去了?”李显笑道:“我们最多瞧着你孩子心性,怎么会嫌你麻烦呢。”
“不嫌柔嘉麻烦的话就尝尝我做的虫草炖鸭,今天似乎是盐放多了,殿下捧捧场痛喝三大碗可好?”柔嘉笑着作势便要给李显盛汤。
李显忙忙拦住她道:“我说了让你以后少下厨,那虫草糟蹋了不值什么,吃坏了我你可没地方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