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原本坠在夏轩腰间,哪里知道此刻却是到了这少年手中。夏轩心中一急,道:“这玉佩可不能给你!”少年见了他这副心急的模样,更是欢喜,道:“你若是想要拿回去,便来追呀!”说罢,一转身便跑开了。
夏轩哪里敢怠慢,急忙追去。奈何那少年脚步轻快,似有武功在身,任夏轩如何追赶,始终拉近不了距离。二人这一追一跑,不一会儿便跑出了城。日近黄昏,夏轩挨了好几日的饿,哪里还有这许多力气?当下只觉四肢乏软,胸闷难受,眼前一黑,竟是摔倒在了地上。
那少年始终与夏轩保持着距离,让他觉得能追上自己,而实际上又无法追上。乃是存心戏弄于夏轩,正觉好玩儿之时,突然见他不来追自己了,当下心中好不扫兴。回头看去,却见夏轩摔倒在官道上,当下不退反进,走到他身旁,将那玉佩一高一下的抛起,笑道:“你怎的这般不中用,这才走了多少的路,你便摔倒了。”夏轩不去与他分辨,只是喘着粗气,道:“还…还请兄台将玉佩还我。”他虽然被这少年戏弄讥讽,心中却也不着火气,此刻只盼望能将玉佩寻回。
到了此时此刻,他仍然这般彬彬有礼,若是换做别人,给他这么一说,或许多少都会有些过意不去。哪里知道这少年全然不买他的账,只冷笑道:“这玉佩是上好的货色,你本事不济,给歹人碰见了,也保不住,不若送给我好了。”说着,将那玉佩往空中一抛,旋即闪电般的伸手接过,抓在手中,把玩的爱不释手。
夏轩见他竟是将这玉佩上下抛动,心中焦急难耐,奈何全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当下咬着牙,道:“还请兄台将这玉佩还我!”言语之间,已然有了几分怒气。那少年如何听不出来他话语中的火气?当下道:“你总算生气了么?你生气的话,我给你打上一拳,让你解解气,好不好?”说着,却是将夏轩扶起,凑上脸庞,一副任打不还手的模样。
此时隔得近了,夏轩见这少年脸上虽多灰尘,却仍是掩饰不住的清秀,他又哪里下得去手?只是叹一声气,道:“我不打你,也不生你气,只是希望你能将这玉佩还给我。”那少年‘嘻嘻’一笑,道:“我若定是不还你玉佩,你会不会生我气?会不会打我?”夏轩微一犹豫,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那少年脸上笑意登时全无,喝道:“我偏不信!人都自私的很,我偷了你东西,你便该生气,便该发怒,便该打上我一顿方才解恨!”夏轩挠了挠头,道:“偷东西固然不对,但若是为了解自己心中的怨气而将对方打上一顿,那也是不对的。古人有梁上君子的典故,现在看兄台的模样,也不像一个坏人,若是能改掉自己的这个坏习惯,重新做个好人也还不迟。”
他说的诚恳,那少年却是一拍夏轩的额头,说道:“你与我说这么多做什么?说到底,这玉佩我是不会还你的,你若是定要拿回去,那就须自己把它抢回来!”夏轩见他这副蛮不讲理的神气,却觉如何也动不了火气,只是道:“这玉佩对我十分重要,实在不能就这么给你。”那少年哼了一声,道:“一块儿玉罢了,能有多重要?”言语之间尽是轻蔑之意。
夏轩正色道:“这对于你来说只是一块玉,对我来说,却是有很重要的意义。”那少年斜睨着夏轩,道:“好哇,这玉对你来说意义重大,你就更应该从我手中抢回来了!”说罢,转身便走。夏轩哪里容他再跑开?当下伸手勾向他的肩头,这一抓却是力道十足,乃是他夏家的嫡传武学‘神鹰七式’中的一招。那少年反应却是极快,不等夏轩这一抓落在肩头,身子凭白向前滑出数步,姿态优雅清闲,却是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夏轩这一抓。
他猛地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珠瞪视着夏轩,满是责怪之意。只听他喝道:“好哇!原来你会武功!之前还说什么不动手,现在终于忍不住了吧?!”说着,欺身上前,双手一起一落,朝夏轩身上拍来。对方这两掌迅捷无比,夏轩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听‘啪’‘啪’两声脆响,左右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却是具挨了这少年的两个耳光。
那少年拍手笑道:“让你之前大言不惭,这两个耳光就算小惩大诫!”夏轩被打的眼冒金星,耳听得他的话,心头火起,双手往他脖颈勾去。那少年不料他突然进招,‘哎哟’一声,闪身向后退去,口中笑道:“你的本事不济,恐怕是打不着我的!”
夏轩忖道:“他瞧不起我没有关系,却不能小瞧我家传武功!”心念及此,手中出招更快,将一路‘神鹰七式’尽数施展出来,一时之间竟是逼的那少年还不了一招,只是左闪右避。这‘神鹰七式’乃是夏家武学精要所在,当年夏行天凭此在江湖上纵横南北,闯出了不小的名气。其招式讲究稳、准、狠,夏轩此刻心神激荡,无意间符合了这路武功的要领,使将出来倒是也真像那么回事儿。
那少年不料这个落魄的书呆子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将将过了二十招,却是脚下一滑,肩头已被夏轩拍中。夏轩这一掌打中了他,却觉手臂一阵酥麻,一道寒气自掌心直逼而来,夏轩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身子向后跌去。那少年挨了夏轩一掌,却是浑然不以为意,只嘻嘻一笑,道:“怎的你打了我一掌,反而自己摔倒了?”夏轩此刻只觉得全身冰寒入骨,只冻的瑟瑟发抖,哪里有功夫去理会他?
晚春时节,江南的气候温暖宜人,夏轩久在江南,虽然畏寒,却也不至于在这个季节冷的全身发抖。他心知必是这个少年的身上有什么古怪,然而究竟是有什么古怪,他也想不出来。只得凝神守心,以体内一股极其微弱的真气对抗侵入进来的那一缕寒气。他运功低于这缕寒气,却是全然不顾那少年还在他的身旁,若是对方此时对他痛下杀手,他可是徒呼奈何了。
也幸而那少年再没有为难于他,只是蹲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道:“喂,我这寒玉真气又没有什么毒,你干么这么紧张?你冷上一会儿便也好了。”他哪里知道夏轩许久没有进食,身体实则已是十分的虚弱,如今再被这寒气入侵,只感五脏六腑一阵虚乏,却是到了极为危险的时候。
饥饿之人若是受了一点儿风寒,往往便会一蹶不振,重则会有性命之忧。这寒气虽与风寒不同,但是钻心入骨,若不是夏轩有些内功根基,早已被活活的冻死。那少年不明就里,只是见夏轩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觉得好玩儿罢了,见夏轩并不理会自己,不禁有些恼怒,道:“喂,我与你说话,你干么不理我?”
夏轩又哪里有功夫与他说话?此刻他只要一开口说话,体内的热气便会散去,到时候这寒气在体内肆无忌惮,他便生死未知了。那少年走到他身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却是‘呀’的一下惊叫出声,但觉夏轩的身体冰冷无比,如堕冰窖。他便是再贪玩儿,此刻也知道情形有些不对,忙道:“你怎么了?我这寒玉真气并不如何伤人的,你可别吓我!”夏轩此刻运功到了紧要关头,原本最忌讳有人打扰,这少年却在耳边喋喋不休,他只觉胸中一阵烦闷,一口鲜血呕出,眼前一黑,却是昏死了过去。
那少年怎料自己的恶作剧竟然会闹成这样?当下赶忙扶住夏轩的身子,道:“喂!喂!你醒醒!你醒醒!”夏轩又哪里真的被他叫醒?那少年感到夏轩的身子冰冷非常,自己的一颗心也凉了半截,想也不想,赶紧抱起夏轩,飞快的奔向城里。
夏轩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扬州一如记忆中的那般热闹繁华。湖畔的暖风舒适的拂过脸颊,在练武之时偷跑出来,若是让夏行天知道,多半是又要重重责罚的。然而无论怎么样,顾琬倩总会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晋磊也总会为自己尽量瞒着夏行天。上官昭然多半也会在身旁调侃自己,吊几句酸文,近乎于‘不学无术是为贼’之类的。然而这不学无术该怎样定义,夏轩自然是要与上官昭然多费上一番口舌的。
然而画面一转,夏府之内,血溅五步,尸横遍野,至亲之人一日之间阴阳相隔。似乎有看不见的漩涡将他卷入深不见底的海底,艰于呼吸,胸闷非常。在那海底深处,隐约中听得一人说道:“喂,大夫,他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儿?”又听得一人说道:“这位公子应该只是劳累多度,体气虚乏,我开一副保神养气的药方,将养一段时日便好了。”两人又断断续续的说了些什么,夏轩已然听得不是很真切,只感四肢乏软,然而全身又暖融融的,朦胧间又睡了过去。
等到夏轩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布局精致的小屋里,屋里香雾缭绕,檀木桌上的香炉烧到了一半,四周除却他之外,空无一人。夏轩从床上坐起,原本那满是灰尘,污垢不堪的红色袍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洗了干净,挂在一旁。他身上穿着内衬的白色衫子也被洗净了,说不出的舒适。
夏轩伸了个懒腰,瞥眼见桌上兀自放着一块玉佩,那不正是自己身上的那块儿?他将玉佩拿起,放入怀中,四下看了看,那个偷这块玉佩的少年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夏轩竟是觉得心头一阵空荡荡的。他披上袍子,走出屋门,才发现自己原来在一间客栈。他走到柜台前,却发现自己的房费已经有人付了。夏轩心念一动,问道:“掌柜的,付钱的那位可是一个穿着有些破破烂烂的男孩儿?”
那掌柜的本来在记账本,听得他的询问,不由抬起头,惊诧道:“什么男孩儿?你的房费是一位姑娘付的,说是你的朋友!”夏轩挠了挠脑袋,想不出来自己何时认识的一位姑娘,又想不出来什么时候和那位姑娘成了朋友。忽而心头一热,忖道:“难道是昭然?!”当初匆匆离开扬州,却是连一句道别也来不及与上官昭然说,此刻想到她,却是心潮澎湃,忙道:“那位姑娘往哪里去了?”激动之下,却是连对方的容貌也不细问了。
那掌柜神情古怪的看了眼夏轩,道:“我怎的知道她去了哪里?这来往的客人这么多,我又哪能一个个都去问他们去哪里?”夏轩自讨了个没趣儿,谢过掌柜,出了客栈,心中却是一直盈盈绕绕的想着上官昭然。
正想着如何去寻找上官昭然,忽的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响声,过眼望去,尘烟满地,行人皆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