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帝元年,有二老者相约于天烽山对弈。开局之时天色渐暗,然二老者皆非常人,夜中视物,如若寻常。却见每落一子,天幕之上数星闪烁,如此棋到中局,漫天繁星乱人眼球,当真是天作棋盘,众星为子,好不潇洒自在!
然而这两位老者棋艺相当,平分秋色,却是直到快要破晓之时仍未分出胜负。落子早已不如之前那般随意,子子都需思虑良久。直到此时,两人看着这挤作一团的黑白二色,手中的棋子却是再也不知如何落下。
就在两人皱眉苦思之时,从山脚下行来睡眼惺忪一童子。童子到二人身旁,看到两人脸上苦思的神色,不禁破口大骂:“两个痴儿!何必为这破玩意儿伤神?”
两人这才发现童子的到来,皆起身恭迎,低首诚恳道:“见过童子!还望童子指点迷津。”
那童子抬头看了看将明未明的天,低头看了看笼于黑暗的地,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便往那棋盘之上扔了过去。
石子落在棋盘上,“咚咚”蹦跶几下,将二者苦营一宿的棋局搅得乱七八糟。童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只片刻便隐没于这即将破晓的晨光之中。直到童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山峰间才传来他略显稚气的呵骂:如此般堵塞不通的棋局,唯一“侠”字可破也!
同年,大汉西方一小山村郊外,清泉寺住持于寺门前拾得一弃婴。老和尚慈悲,将这弃婴养至八岁。一日,对这孩子说起:“八岁了,为你剃度吧,将来好接手这个小庙。”
然而这孩子却从未想过要出家,只是不忍直言拒绝和尚好意,便在当天深夜,男童自床上爬起,跪在房里,朝老和尚的房间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然后悄悄离了寺庙,隐没于浓浓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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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岩镇虽然不是什么政治文化中心,但是由于郊外盛产红岩,因此这个小镇上的人们生活都十分宽裕,镇上也是繁华得紧。此时正是下午三点时分,一天之中,日头最毒辣的时刻已经过去,镇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卖糖葫芦的小贩那千年不变的吆喝声,断断续续地淹没在人海中。捏面人的摊主看着面前那几个好奇的孩子,热情地和他们说着话,不知是不是在怂恿其回家拿钱。几个孩子听了一阵后实在受不了诱惑,皆自返身朝家里跑去。拥挤的人群被这几个孩子一搅,顿时显得更加混乱起来。然而除了喝骂几声,却也没有谁真正会和这几个孩子计较。总而言之,在这个镇上,一切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一片安然。
只是谁又会知道,在这繁华的表象下,究竟隐藏着多少无奈与烦恼?
街头正因和兄弟吵架而烦躁不安的张三并不知道街尾的李四因昨日在赌坊输了钱而无米下锅;
生意不是太好的裁缝店老板娘并不知道隔壁古董店老板的乡下妻子已经病故;
酒楼工资不高的店小二并不知道在镇上某个角落有一老乞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
日子就是这样,谁都总是会有自己的一些小不顺,然而谁又会愿意把自己的烦恼轻易告诉别人?谁会愿意别人拿自己的不幸当作谈资?有生皆苦啊!
有生皆苦,不过在这镇子上有一个人不苦。这个人就是镇西猪肉铺前的小老板。
小老板名为叶侠,今年才十六岁,却在这镇子上卖了一年猪肉了。
和其他商人不同,叶侠的猪肉铺从来没有出现过短斤少两的事,相反,每次有人来买肉,他总是会多给一些。
小老板模样颇为俊俏,虽年纪轻轻,但是除了那一张稍显稚嫩的脸,其余的一切都和一个成年人无异。因为这个摊上的童叟无欺,叶侠的生意一直都挺好,这才下午三点,他身前那肉案上已经只剩最后一块猪肉了。
叶侠看着挂在钩架上的最后一块鲜肉,心中惬意无比地想着:“看样子今天又可以收个早工了。”
“哎呀,叶小老板啊,今天的肉这么快就卖完了?”正在叶侠心里想着能散个早工的时候,一声颇为嘹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过来。
叶侠一听到这声音便知道是谁,满脸笑意地迎着从人群里满头大汗挤出来的胖子,“何老板,您又来了?”
“是啊是啊,这不是看你这里的猪肉又新鲜又够分量,特意绕过一条街跑到你这儿来给你捧场么。”何胖子从人群中钻出来,来到叶侠的肉案前面,喘了几口这才说道。
“何老板今天要多少肉?我这里可只剩最后这一块了,您要是嫌少,那我也没办法。”叶侠呵呵笑着。
何胖子看了一眼钩架上的肉,大概还有两斤,心里虽确实有些嫌少,却也不在意地挥挥手:“少点就少点,主要是和叶小老板做生意,心里畅快。”
“何老板说笑了。”叶侠谦虚地搭着话,顺手将那块肉取了下来给何胖子称了称:“二斤二两,就算您两斤吧。”
何胖子听了这话,脸上立马笑开了花:“你看,我就说和叶小老板做生意心里畅快吧!”
叶侠腼腆一笑:“都是几个熟人,谁在乎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利益。”
“那可不一样。叶小老板啊,你现在还太年轻,远远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险恶噢。”何胖子也不用去检查那猪肉的分量,在此买了一年的肉,他自然是知道叶侠的为人。但是听了叶侠之前那句话,他却是极为不赞同。
“呵呵,我知道您一定要说这世界上在乎蝇头小利的大有人在,我也知道您是为我好。”叶侠呵呵笑着。他和这何胖子也算是老熟人了,说话显得轻松随意:“但是您看,我现在这样,不照样过得挺好么,若不然,您也不会大老远跑到我这来买肉啊。”
何胖子赞赏地点着头,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显得极为滑稽。他本是白手起家,如今和妻子在镇里开了一个当铺,虽也常有争吵,但总的来说,老两口的日子过得还是颇为不错的。
叶侠和他年轻时候很像,同样有着一颗天真的心,然而几十年后,何胖子这个经历过人间沧桑的人自然知道这世界的阴暗面。也是看叶侠颇对他脾气,何胖子才经常会提醒他一些事,不过听到叶侠反驳的话,何胖子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情绪,反而对这个小老板更加欣赏起来。
“官爷~求求你了,放过我爷爷吧!”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大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音的女声。
叶侠闻言望去,却见那边已经有好多人围在大街两旁,看着街道中间的一幕不停地指指点点。
“小妮子,想要我放过你爷爷,今天晚上你就到我家里来,我们好好谈谈。”那衙役看着跪在地上拖住他裤脚的女子,眼里泛着淫光笑道。
“哎唷,这王八蛋,又在造孽了!”何胖子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楚了街道中央那衙役的面孔,顿时愤怒地骂道。不过此时人群嘈杂,那衙役也没有听到何胖子的骂声。
“这是怎么回事?”叶侠皱眉看着拥挤的人群,听到何胖子的骂声,顿时不解地问道。
“还能是怎么回事,王刚那王八蛋又在欺压百姓呗!”何胖子一甩衣袖,恨恨道。虽然他也看不惯王刚的行为,但是王刚是官府的人,他一个小当铺老板,又算是看不惯又能怎么样呢?
“王刚?他不是监察府的官差么?怎么会欺压百姓?”叶侠想了想问道。他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年时间,也偶尔听说过一些地方官差的名字,只是这一年里叶侠一直专心杀猪卖肉,对这些人的名声、脾性并不了解。
“可不是么,要是他不是监察府的人,也不敢在这大街上随意欺压良民啊。”何胖子撇了撇嘴,脸上又怒又恨。
叶侠看到何胖子的神情,发现何胖子似乎知道些什么事,便好奇地问道:“何老板,您给我说说,这王刚究竟是个什么人啊?他为什么抓走那个老丈人?”
何胖子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才凑到叶侠耳边小声道:“这王刚啊,除了是监察府的官差,还有一个身份是王刺史的小侄子。”
“王刺史?”叶侠疑惑道,这个名词他还从来没听说过。
“是啊,反正就是比监察府老爷还大的官,至于到底是什么职务,我也不太清楚。”何胖子看到叶侠疑惑的表情解释道。
“既然他是王刺史的侄子,为什么还会在监察府当一个衙役啊?”叶侠并没有深究这些官职什么的,倒是奇怪王刚怎么会跑到监察府来。
“这就要说说这王八蛋的为人了。”何胖子摇摇头道:“这王刚啊,虽然出生极好,可是从小就不学无术,仗着家里有人撑腰,到处为非作歹,也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他手中了……所以王刺史对他也不是特别看重,直接将他打发到监察府当个小衙役。”
“目的之一嘛,当然是希望他多接触普通人的疾苦。其二,其实王刺史对这个侄子也是头痛得很啊……”何胖子再次摇了摇头,眼里尽是对王刚的痛恨和无奈。
叶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那个老丈人是怎么得罪他了?”
“哼!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得罪这些官府的人。”何胖子冷哼一声,又道:“还不是那个王八蛋看小姑娘长得漂亮,想要那小姑娘给他做妾。但是谁不知道王刚是什么人,小姑娘当然不愿意。这王八蛋见小姑娘不从他,这便诬陷那老丈人偷了他银子,想要逼那姑娘就范!”他说到这里脸已憋得通红,只是虽然愤愤不平,却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管这些官府中人的事情的。
叶侠听完何胖子的话,外表似乎仍然是那一副无害的表情,随意问道:“何老板知道这王刚的家在哪里么?”
“当然知道,就在镇南王家大院啊。”何老板顺口接道,说完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叶侠,惊慌道:“小老板,难道你要去和他理论?这可千万使不得啊!这王刚本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你要是去找他,不但对那对爷孙俩没什么帮助,反而可能害了自己啊。”
“噢,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叶侠笑道。
“唉~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也只能背后里说说了。”何胖子长叹一声,接着又道:“不过像这种人,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叶侠深以为然,使劲地点着头,嘴角却挂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是的,一定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