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相对于白天的燥热，夜晚无疑是多了份清凉。盛夏的夜空很是澄净，漫天璀璨星辰的光芒似盖住了月亮的光辉，至少在方寒看来，天上的苍月的确没有星光更亮。
这是独属于方寒的院落，里面很简单，一眼望去便可数清其中的布置。在庭院西角有着一片小竹林，竹叶在细风中摇曳，为夏天晚上的虫鸣中再添一道叶片拍打的悉索声。竹林的边缘有着一张石桌，小小的石椅上坐着一道身影。
不知从何时起，方寒喜欢在安静的夜晚中看着天空，也许是看星辰，也许是月亮，又或许是被辰光照的有些通明的云朵，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看向天空的虚无。这是个习惯，不知如何养成，但的确是他喜欢的一种放松方式。在望向虚无的同时，方寒右臂根部的浅色瓶印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那些线条缓缓加深，在瓶身上还有着一道模糊的轮廓。这些，他并不知晓。
忽的，方寒似乎有所触动，那双明亮的小眼睛中泛起了一丝畏惧，稚嫩的脸上透出少许痛苦，随后他伸出双手。小手于星光中看去，有了些苍白，然而上面已被磨破的皮肤下隐含的暗红色彩，却使得这双手看去时让人心疼。
方寒收起了双手，脸上的痛意缓缓隐去，再度仰首望天，他要将自己的软弱收进心底，男孩子就应该坚强，这是父亲说的，他深深的记着。
夜空的星辰总是闪烁着光芒，它们是那么的多，以至于方寒每次去数时都会忽然断去，待到下一次继续开始，又会在不久后断去。在每一次的数星星中，时间似乎过的飞快，转眼，他便过了六岁的生日。而明天是家族祭奠先祖的日子，母亲很早就吩咐过，方寒也是要参加的，因为这个原因，今天是从他接受父亲教导开始的第二个假日，第一个自然是生日的时候。
一天的放松，并不能给方寒带来太多的安逸，能做的就只有让自己的精神变得饱满一些，让明天自己的表现更好些。
和风依旧，带着夏日独特的暖意，拂过竹叶后带起的声音飘过庭院，那坐在石椅上的小身影却已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明天，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入睡前，方寒内心下了决心。
…………
“父亲，当年大嫂受到如此重伤，不仅是族内医师救治无法，就是穷尽外界的能人亦是毫无办法，都是认为大嫂生机已断，不过却在大哥求来的丹药下勉强留住一口气。之后我也问过家族医师，听闻他说，即便是大嫂生机可以保住，但是生育的能力是绝对无法恢复的。”
方家主府大院内，依旧灯火通明，此刻正门所对的大厅内有着两人，二人的面容略带相似，那老人是方家家主方林，而另一位相貌年轻的则是其三子方云行。
此刻方云行正站在老者身后，他每句话语的说出，皆是会让的方林苍老面容上的阴暗愈多一分。老者背对方云行，所以后者看不到其表情的变换，那双浑浊的老眼看着正前方的墙上，那里有着一幅青松图，这是一棵自悬崖边石缝中钻出的松树，它歪斜的长在边缘上，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在松树的四周有着几株小棵的松树，它们靠的是如此的接近，可以想象到的是，在岩石深处中，它们的根早已盘结在了一起。即便身后是悬崖，每天都有狂风的席卷，但是依旧坚挺着矗立，它们虽然歪斜着，但那道倾斜的角度，却不是风能够轻易压下的。
“你知道家族的祖训么？”待方云行说完，老者沉默半晌后低沉开口。
方云行一惊，老人的这句话已将他接下来的话语全数打断，正待开口时却又听到话语。
“这么久了，或许都忘记了吧。”老人摇头叹息，声音饱含无言的沧桑，“看看上面这个字吧。”
“和”
这是被放在画上牌匾中的字，方云行一看之下顿时一愣，下一瞬，他内心便有了焦急，连声道，“祖训小儿从未忘却，它的意思我无时无刻不牢记在心，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啊！”
“小心?是要小心谁？是你大哥么？”老者转身，一连串的问题若骤雨般倾洒而下，平静的目光中掩藏的是一丝深深的痛楚。
“不，不是……”不知为何，父亲的眼神竟让的他有种极致的压抑，不过又想到此事的重要性，方云行将心一横，索性低头不去看老者目光，“此事事关家族传承，无论如何都要那么去做。”
低下头的方云行看不到老者目光，却始终感觉到有两道视线正盯向自己，房间内压抑的气氛徐徐上涨。
最后，老者缓步离去时留下了一句话，“随你吧，只要你能让云成答应，怎么样都可以。”
方云行依旧呈低头的姿势，直到老人离开许久才站起了身。刹那间，他感受到了后背衣物紧贴肌肤时带来的潮湿感觉。原来在与父亲对话的短短时间里，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再度看了一眼高悬于墙上的“和”字，方云行的目光有着复杂掠过，然而在其闭目后再度睁开之时，那双眼睛留下的只有阴狠。
在方云行走后不久，一道苍老的叹息却在大厅中缓缓回荡。
……
“怎么样，父亲那边怎么说？”蓝色长条丝巾下面，玉漱对着一旁正喝着闷酒的丈夫询问道。
方云行似没有听到，端着酒杯的手悬停在半空，片刻后方才应道，“他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我想当年的事情，他应该都知道了。”说完，他便将酒猛的一灌。
“啊？！”玉漱惊呼，“应该不会吧，那次我们做的是这般仔细，所有参与的人都是被我们灭口了。”
“哼！不管如何，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就看着明天究竟是谁生谁死！”方云行猛的站起，眼中阴厉一闪而过，而后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出去，“现在我要去布置一番。”
……
“云成，为何我的心有些烦躁？”方寒隔壁的院落住着其父母，此时在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间内传来了叶婉婷焦虑的声音。
“不要多想了，最近不都是好好的么。”方云成将妻子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
“但不知为何，今天晚上我的心一直静不下来，会不会是明天的祭祖会出现意外？”
“你想多了。”轻轻揉了揉妻子的脑袋，方云成笑道，“祭祖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会出事。”
“但是……”叶婉婷轻抿着唇，脸上露出些许畏惧，“你难道忘了祭祖中那道环节了么。”
闻言，方云成身体一震，神色瞬间变化，却在下一瞬扬起一股无形气场，随之而起的是其平淡却透着杀伐的话语，“机会我已经给过一次，若是在不自知，也休怪我无情了。”
……
这是属于方家二子方云墨的院子，一袭白色长袍在夜色中泛着黄晕，那道看上去似书生模样的秀气的青年正是方云墨。他微微摆弄着折扇，望向身前花圃的眼中透着睿智，其身侧是一位容貌清丽的小女孩，她静静的站在一旁，不出一语。
“颀儿，对于明天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方云墨视线不变，淡然的道。
“以三叔性格必然会在祭祖中发难，到时候大伯定会出面。那时，将是场混乱。”女孩清脆的开口，只是短短几句却将方云行的计划展露无遗。
方云墨转身，脸上带着赞许，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大伯会怎么做？”
女孩没有马上开口，微微蹙着秀眉沉思片刻，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似乎已经料到了女儿的回答，方云墨并未出声解答，在其转身后望向无尽星空之时，响起的沉声感慨飘向了远处，“这世上，最难测的还是人心啊。”
少女如有所悟，黑色眸子透着光泽，顺着父亲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
明日的祭祖，似乎已经是暗流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