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那双泛着绿意的眼瞳，是方寒回首望去时，其心神瞬间被吸引的地方，而等到他想要仔细去看时，那颜色却已经隐去在黑瞳的深处，正如女孩所站在的地方，是酒馆前老榆树的下面，她一身黑色的衣服沉浸在阴影中，若非少女出声，方寒或许会直接略去那一片土地。
“需要原因么？”方寒一笑，少女的容貌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不知为何会对其产生熟悉的感觉，于是方寒便出于这个原因邀请道，“要来喝点麦子酒么，这酒很不错。”
少女的视线很清冷，却不似春天清晨湿润中带着的那份凉意，或许用晚秋在萧瑟里慢慢渡向寒冬时渗出的冷意去形容，来的更为确切。
“大哥哥，谢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这时，在二人当中响起了一道童音，是之前那个小乞丐，正双手捧着一包鼓胀的黄油纸，抬起的面目虽然脏脏的，却无法隐藏那一双透着执着的明亮眼球。
“大哥哥不需要你报答。”方寒低头看去，当瞧见摆在地上的水壶未曾动过，而面前那一片微微干裂的嘴唇时，方寒问道，“为什么不喝点水？”
小乞丐低下头去，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道，“我怕……我怕弄脏它。”
“没事的。”方寒无奈摇了摇头，弯腰捡起水壶，将它递了过去，“快拿着馒头和水回去吧，你娘还在等你呢。”
“真的可以么。”小乞丐不确定的问道，最后在方寒鼓励的眼神中，抬起一之脏兮兮的小手，抓在了水壶的另一边，但在拿回的时候不小心擦到了方寒的衣裾，顿时白色的袍段上多了一抹黑色条纹。
“呀！对不起。”小乞丐惊叫一声，惶恐的向后退去，甚至连手中的茶壶都拿捏不住，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嗖”
“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方寒手速如电，在酒壶落地的刹那接住，再度递去，微笑着提醒道。
“啊……是。”小乞丐低头应道，随即匆匆的跑开，直到快要隐去在街道尽头的时候，其身影一顿，深深的看了一眼方寒。
方寒再度向着槐树下看去，发现少女已经不在，他只得轻轻一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品着酒。而方寒也并未察觉到他喝酒的动作变了一些，清冽的麦酒更像是一杯无味的茶水，一杯一杯送入嘴中，甚至连桌前的牛肉都忘记了似的。他的脑中是一双带着绿意的眼睛，短暂的接触，导致了记忆的模糊，似乎那双眼睛本该就是绿色的吧。
…………
“你不后悔？”
空荡的密室如同四周若染雪的墙壁一般，别无他物。幽寂的白色是有力量的，能够让长期呆在此处的人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已经不在，空虚与无助往往随之而来，那种没落的感觉能让人逐渐迷失。
声音不大，听去时却如同是在耳畔诉说般清晰。
“不后悔。”那是徘徊在冰点附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波动，冷的不似人音。
“那你去吧。”
苍白的密室中少了一道投射在地的阴影，却在不多时，在一串节奏平稳的脚步声中，又多了一人。
“叔叔的这位女弟子似乎有些心事啊。”来人戴着云冠，两道长长的白色博带自两侧一直垂落到胸前，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日月星辰包囊，看其面无白须的俊朗脸颊正是慕雨。他的嘴角带着不变的笑意，玩味的望着少女隐去的地方，尔后才将视线转向身侧那位面有疤痕的中年男子。
“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叔叔，是碧眼幽狼，还是……墨色麒麟？”
中年男子负手站立，贯穿小半脸颊的疤痕已经被岁月打磨成深深的褐色，他伸出手，缓缓拂过那道凸起的纹络，眼神悠长中似勾起了一段不愿回想的记忆。
“唤我黑麟吧。”中年男子低声道。
慕雨徐徐收起嘴角的淡淡笑意，叹道，“叔叔还是没法忘记么？”
“忘不掉，忘不掉，怎么能够忘掉？”黑麟的声音绵绵长长，短短的几个字却回荡着的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埋藏在心底的哀思。
“她选择另外一个任务么？”慕雨将话锋一偏，似不愿再听那有如低低呻吟般的叹息。
“我不会干涉她的意思，这是第一个任务，她有权利自己选择。”黑麟沉声道，“即便那里隐藏的是一个吃人的恶魔。”
慕雨不在说话，两人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中，直到许久，慕雨才道，“我准备让影七去一趟方家……”
“这些我们早已经全权交付给你，要做什么就去做，不需询问。”黑麟打断道，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慕雨，身形缓缓没入空间之中。
密室中，慕雨独自一人，他踱步在里面走了一圈，视线停留在那些白色墙壁上，自言自语道，“四周皆是白色，就连地砖也是白色，只需要一点对中的光源就可以将这片不大的空间照亮，古语的意思就是如此，为何我还是觉得不曾理解呢？”
“既然还是想不明白，那就先将水再搅搅浑吧。”
…………
每当夜晚，方云行会将自己锁在阁楼中，这个时候，他谁也不会见。地上满满的全是酒坛子，他要醉，所以不用体内元力去化解酒意。这种生活是他从未想过的，但现实的残酷却不得不让其内心渐渐死去。
再次狠狠的灌了一口酒，方云行手哆嗦着扯开右臂袖管，那儿是一条紫黑色的细线，已经从手肘部位蔓延了一指的距离，当黑线到达中指根部时，也就是他命陨之日。
七虫绝尸丹，取七只含着剧毒的毒虫毒液所制，根据每一只毒虫所取毒液的数量，以及毒性强弱，按照不同的组合顺序，最后根据特定沉淀的时间，炼制而成。若是想要配出解药，以上每一道环节都不出现疏漏，否则一旦服下配置出错的解药，那时候毒发的折磨，比之自然发作更为痛苦。此药不可谓不毒，吞入之后若找不到特制的解药，也基本就只能坐着等死。
方云行也曾想过去寻医救治，但放眼天下或许唯有那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药王才有治愈的可能，但乾山城与药王谷相距颇远，即便是骑上马日夜兼行也要半月有余，而等到查明毒药药理，配出解药也不知道要多久，多半那时，他已经度发身亡了。
酒还是酒，但方云行却喝不出它的味，满嘴的苦涩即便是烈酒也冲散不去，回想自己的大半人生，做过的最大错事便是十二年前的那一次，如今他虽有悔改之意，但命运的捉弄，让他不得不在十二年后重复做一次相同的错事，这很讽刺，讽刺到地上铺了一层被杂碎的酒罐碎片，也缓解不了的程度。
这次多半要死了，不是死在大哥的掌下，就是毒发的时候，或许这便是对自己的惩罚吧。方云行默然的拿着酒罐，倾斜的罐体中落下的透明酒液缓缓洒下，直到湿透了他半边身子，但方云行仍然犹不自知，呆滞的眼神透过沙纸窗户落在了阴暗的夜空中。
此夜无月，此夜无星。
“哼哼，堂堂方家三少竟会独自将自己锁住，借酒浇愁。”
窗外似有一道微风吹进，带来的不是风声，而是一道阴森森的话音。
安静的气氛中，突兀的多了一道陌生的声音，本该会令人立刻大惊，而方云行依旧呆呆的坐着，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变过丝毫，一直等到身侧的阴暗将自己隔离在烛火之外时，方云行才渐渐回过头去，说出的语调即便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影七，也微微颤了一下。
“这次来，又有何事？”
话虽平常，但其间的死寂却浓郁到化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