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嫣望着乖巧的跟着丹枫离开的梓淳恨恨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她虽是庶女，却也是莫府的长女，自小又养在嫡母身边，也算半个嫡女，亲娘慧姨娘一直算计着要将她养倒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却一直未松口，如今反倒将一个庄子上出的野丫头养到自个儿院子里，这样一来，那野丫头的身份定是水涨船高，盘算这么久的事被人抢先一步，这让她怎能不愤恨？！
林氏睨了望着梓淳背影发呆的梓嫣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意，看着那与慧姨娘有三分相像的脸，林氏恍惚间想起了一些往事。
梓嫣的生母慧姨娘本是林氏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两人自小情分不差，是林氏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却不想在林氏嫁入莫府几年未生育时起了歪心思，借着林氏对她的信任轻而易举爬上了大老爷的床，林氏伤心气愤之余又顾念着多年的主仆情分，终是舍不得处置了她，给她开了脸，待她生下梓嫣后又做主将她抬为姨娘，并将梓嫣养在身边。
莫老太太瞧着林氏望着梓嫣怔怔出神，暗暗叹了口气，清咳了一声。
林氏一个激泠回过神来，整了整思绪，脸上扬起笑来，半是感慨道：“瞧四姑娘真真一点不像自小养在庄子上孩子，原本还想着孩子初初回府会害怕或者生疏，却不想恰恰相反，说话行事都是一派淡然大方，自有一股子大家闺秀的气派，到底是咱们府上嫡出的姑娘。”
莫老太太靠在迎枕上微微叹息：“四丫头倒是个好孩子，瞧她模样倒是和你二弟妹极为相似，规矩也不错，又是个孝顺的，清思（谢氏闺名）……将这孩子教养得很好。”
转而又对梓嫣梓绮两姐妹嘱咐道：“你们四妹妹自小养在庄子上，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咱们府上的姑娘，是你们嫡亲的姊妹，如今既已接了回来，你们姐妹之间更要和睦友爱，平日里多亲近亲近，没得自家姐妹还生疏着，让外人瞧了笑话去。”
梓绮和梓嫣纷纷笑着应了。
梓绮道：“家里就我和大姐姐两个，我又是个小的，往日里就想着要一个妹妹疼呢，如今可是正如了我的意！”
莫老太太笑道：“如今妹妹有了，二丫头可要当一个好姐姐，你四妹妹才刚刚回府，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们多多去找她一起玩耍，多多关心关心她。”
梓绮抿唇笑着点头，梓嫣瞧了梓绮一眼，笑得开怀：“姐妹之间自是要多多互相关心，只是瞧着祖母这般疼爱四妹妹，咱们姐妹倒像是插不上手了。”
莫老太太听闻梓嫣这般明显带着酸味儿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
梓嫣见老太太没有发怒，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一道凌厉视线，抬眼望去，却是嫡母林氏正目含警告的看着她，梓嫣不甘心地咬着下唇，最终还是畏惧嫡母，央央的闭了嘴。
梓绮见气氛有些冷凝就笑着对莫老太太撒娇:“祖母可不要只疼爱四妹妹，却忘了大姐姐和绮儿才好，不然绮儿可是不依的。”
莫老太太从紫檀木雕花开富贵的炕桌上端了青花瓷薄胎官窑茶盏，轻轻撇了撇茶沫，道:“你们两个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忘了谁也忘不了你们！你们记住了，无论是你们两个，还是你们四妹妹，或是金陵、杭州未见面的兄弟姊妹，你们都是莫家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莫字，兄弟姐妹相处难免会有磕磕绊绊，牙齿还会磕到嘴唇不是？在外面，你们就是一家人，也是最亲近的人，理应相互帮助扶持，嫣丫头和绮丫头可明白？”
子绮点头回道：“祖母的话绮儿定然铭记于心。”
梓嫣咬了咬下唇，僵笑一声：“嫣儿也记下了。”
莫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温和道：“你们三姐妹见也见过了，小孩子家家就不要整天跟我这老婆子凑在一块儿了，且跟你们母亲回去吧。”转头又对林氏道：“四丫头回府可有得你忙了，眼瞅着要过未时，你也回去休息休息，晚上也能轻松些。”
林氏笑着应了，向莫老太太告了声罪，带着梓绮和梓嫣出了福安堂。
一旁红木雕花香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熏炉里燃着味道清淡的梅花香，莫老太太靠在软榻上望着望着幽幽冒着细烟的熏炉发呆，想着这么多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其实她早就知晓当年之事并非大儿媳告密，是府里一个碎嘴的丫鬟传了出去，现在想来当初也是她糊涂了，早该在得知苏氏怀了身孕后就该立刻让人灌了落子汤，恶人由她这个亲娘来做也不至于闹后来那个地步，儿子儿媳形同陌路，自己与儿媳也有了隔阂，就连颀哥儿、淳姐儿也不得父亲喜欢。再后来的事也不会发生，那年除夕夜发生的事……她虽知必定不是谢氏这样一个大家闺秀会做得出来的，可当时的二儿子愤怒异常，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说，才会义无反顾的将谢氏送去庄子上，那些年她也没有过多关注过她们母女，才会让谢氏早早过世，说起来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所有的愧疚之心只能弥补在谢氏这一双儿女身上了……
大夫人林氏一路回了锦琉院，跟院里的丫鬟婆子交代了一番，就迈开步进了自己的屋子，后面梓绮、梓嫣也跟着进了屋里，林氏略略扫了一眼脸上明显嫉恨得不行的梓嫣，心里不禁冷冷一哼，顿时又想起这庶女的生母——巧慧，巧慧是慧姨娘做丫鬟时的名字，模样不差，身段轻软，且也是个有些小心计的，一开始还算安分守己，对她也算恭敬，她顾念旧情，对慧姨娘也并未刁难，不想这样竟是将她放任得不知天高地厚，在大房越来越张狂，却是对她这主母也不放在眼中了。
这梓嫣近几年也是被她那不省心的生母教唆得蛮横刁蛮，只知道动小心思又爱拈酸吃醋，一点不懂得审时度势，生生养成一副浮躁浅薄的性子，总觉得自己是莫府的大小姐，就该事事都先紧着她，虽托生在莫府这样的官家，却真真上不了台面。
林氏虽是嫡母，梓嫣幼时又养在她身边几年，总归是有些感情的，既下不了狠手整治，又没那么多心思教导，如今梓嫣那生母在后院越发闹腾得不成样子，使得梓嫣这丫头越发不知进退，她眼下巴不得她就这样下去才好，赶明儿嫁到别人家，有她的苦头吃，也算报了这些年她那生母背叛挤兑自己的仇。
林氏心里暗暗恨了一阵，表面上倒是不露半点声色，这里她刚坐下，那边丫鬟迎春就端了新茶过来。
梓绮急忙上前接过，亲手捧给大夫人，大夫人含笑接过，浅浅抿了一口，就放在旁边的炕桌上，身子一歪，就靠在炕上大红底鲤鱼菊花锦枕上，这边梓嫣却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母亲，如今四妹妹回府，祖母怜惜，只比二妹妹小一岁就分得一个单独的小院子，虽那院子只是祖母院子里的一个小跨院，却也是独院不是？咱们莫府的姑娘都是十岁分院独居，我和二妹妹具以满十岁，不如也单分出去住岂不是更好？多几个丫头婆子服侍咱们，也省得母亲每日早晚的劳神。”
大夫人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不带出来，又实在装不出一副母慈女孝的表情来，只面无表情道：“你虽说不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可也是自小跟着我长大的，论情分，也不过隔着一层肚皮罢了，我又岂会歪带你，不过你也知道咱们莫府就这么点大，眼下是没有空置的院子，你和绮丫头就委屈委屈，等咱们换了大院子，自有你们自己的独院，现在可还不是是时候。”
梓嫣一听就再也撑不住性子：“那四妹妹怎得一来就得了一个独院？细说起来，她还不是咱们这一房的，又不是咱们的嫡亲妹子，凭什么越了我们去！”
梓绮一听这话心道不好，忙看了母亲一眼，眼见着母亲一脸厉色，就要发作，紧着开口打圆场：“二婶去了，四妹妹没了生母，亲生父亲又不在身边，祖母自是多怜惜一些，这也是常情，且咱们都是莫家的姑娘，自然是再亲不过的姐妹，大姐姐就不要和四妹妹比了。”
梓嫣还要说，大夫人却一声厉喝：“够了！你四妹妹自小多遭苦罪，你们祖母多偏疼一些自是应该，你这做姐姐的不说友爱姊妹，却在这捻酸吃醋，可是应该？！老太太母说的那些话你可是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这番话若是被老太太听到，看你能逃了一顿罚！”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平了平自个儿的情绪，缓了声道：“这一阵子我可是有些乏了，你们回自己屋子里歇着去吧，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了！”
梓绮急忙扯着气哼哼的梓嫣蹲了个福，转身下去了。
大夫人瞧着梓嫣出了屋子，不禁冷哼一声，心道：“也不看看自个儿的出身，不过是下贱种子罢了，还想攀比梓淳，莫说梓淳是个好的，就是个寻常的，你梓嫣怕是拍马也及不上，只这身份上就差了一大截子！”
想起梓淳，大夫人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虽年纪小、又自小在庄子上生活，不过她瞧着可是个不差的，那一行一动都透着股子大家子气，且进退间甚是得体，倒不像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也怪不得老太太一见这孩子就入了心窝子去，这样的姑娘，倒真该是她们这样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孩子，到了那儿，也是个争脸的。
那边的方妈妈看到大夫人这边难得开心起来，遂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趣道：“夫人可是想起了四姑娘？”
林氏张开眼道：“怎么，妈妈也瞧着她好？”
方妈妈笑了：“四姑娘那样金贵的主子，那里是我这奴婢能瞎编排的呢，不过奴婢瞧着四姑娘倒是个有福气的样儿！”
大夫人点点头：“嗯！瞧着那性子倒和我那过世的弟媳没多少相像，没那么绵软，确实是个真不错的……”
梓嫣、梓绮出了正房，就各自分开，梓绮住在锦琉院西厢房，梓嫣则在大夫人生了梓绮后就随生母慧姨娘同住，大房的姨娘通房统统住在锦琉院偏院，慧姨娘因生了大姑娘梓嫣，待遇自然比其他妾室好些，在偏院单独僻处三间屋，又砌上墙，成了一个单独的小院，梓嫣便也住在里面。
一路带着满心的委屈和愤恨回到偏院，梓嫣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在自个儿屋子里坐了半天不见丫鬟上茶，本来就没压下去的火气，噌噌的冒了出来，伸手一扫将桌子上的一只粉彩绘喜鹊登枝的茶盏扫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碎响，半晌，还是不见有人来，气得一跺脚往生母慧姨娘的屋子去了。
待进了堂屋，仍然不见一人，只听得里屋一片嬉笑喧哗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掀了帘子快步走进去，却见两个小丫头正围着一个妇人笑闹，那妇人穿了件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褙子，蓝绿色梅竹兰襕边综裙，正一脸春风的拿着一支崭新的镂空兰花朱钗对着梳妆镜比量。
两小丫鬟见自家姑娘一脸阴沉，都敛了笑，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梓嫣狠狠瞪了两小丫鬟一眼，铁青着脸到一旁的圆桌边坐下，伸手指着其中一个穿桃红色褙子的小丫鬟厉声娇喝道：“你这贱婢，还不给本姑娘跪下！”
小丫鬟吓得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求饶：“姑娘，碧桃知道错了，求姑娘饶了碧桃！”
梓嫣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碧桃骂道：“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本姑娘养着你不是为了让你吃闲饭的，还有碧莲那死蹄子，不知又跑到哪儿躲懒去了，你们是不是都看我好欺负！正院的不把我当回事，你们竟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碧桃听得自家姑娘一阵阵的喝骂声，端的是心惊胆战，自家姑娘本来就不是个好性的，动辄打骂下人，眼下这般发作怕是在大夫人那受了气，这番却是恰巧撞到枪口上去了。
慧姨娘放下手中的朱钗，走到梓嫣身边：“我的好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又在夫人那受气了？”转头对跪在地上的碧桃道：“你这没眼色的丫头，还不赶快出去给你们姑娘泡壶好茶来！”
碧桃战战兢兢爬起来，与另一个小丫鬟一同下去。
慧姨娘道：“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这不是四姑娘回府，今儿晚上开宴么，老太太特别恩典，咱们这些妾室也可以露露面，姨娘这还不是为了让你父亲多多注意咱娘俩，才把你那碧桃丫头唤了过来帮忙。”
发了一通脾气，梓嫣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了，听慧姨娘这般说，顿时想到她还没准备好晚宴的衣服首饰，立马拉着慧姨娘挑选起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