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祭完谢氏,梓淳回屋子,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早饭极其简单,只有一碗白粥、两只素馅小包子、一小碟清炒白菜,就这些还是厨娘特别照顾给她单独做的,她知道,这已经是能给她的最好的食物了,因为她的月钱已经在三天前花光了……
吃过早饭,梓淳在院子里活动了小半个时辰,浅茗便提着一个竹编小篮子走来,篮子里放着一摞厚厚的用素白棉布包裹的书籍,“姑娘,时间差不多,奴婢已经将东西准备好了,可是这会儿就去法华寺?”
法华寺在济南府西郊二十里处,是整个济南府最有名望的寺庙之一,据说里面的菩萨很是灵验,很多大户人家都有供奉。法华寺正好近着梓淳待的庄子,以前谢氏在世时每个月的初一都会带着梓淳去进香,谢氏去世后,梓淳在法华寺里给她点了一盏长明灯,点长明灯自然需要香油钱,可梓淳在庄子上的生活都拮据得很,哪里有余钱供奉给寺庙,还是主持明觉大师见她一个孩子可怜,又念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让她每月帮寺里抄写经书,偶尔还会让她吃几顿素斋。
梓淳抹抹额头上沁出的细汗,看了看天色道:“待我回屋收拾一番,咱们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浅茗:“上个月咱们抄的经书可都整理好了?莫要丢了、落(là)了,到时候惹得菩萨怪罪可就不好了。”
谢氏生前教梓淳识字时都是叫上瑾兮和浅茗两个丫鬟的,后来谢氏去世,梓淳自己也时常教她们写字,因此,两个丫鬟也是识字的,自然能帮着抄佛经。
浅茗提着小竹篮跟在梓淳身后,笑着回答:“姑娘放心就是,奴婢昨儿晚上就整理了三遍,今儿早上又整理了一遍,看得仔细着呢,绝对不会少了一本的。”
梓淳点点头不再说话回了屋子,瑾兮早已经兑好了温水,见她进来忙将浸湿的帕子递上去,梓淳抹了一把脸,回头对瑾兮道:“把我前几日绣好的那卷佛经拿出来,一会咱们去法华寺,正好一并送了过去。”
瑾兮进了里屋,从半旧的藤木箱子底下小心将一卷白绢布拿出来,细细的叠了两下,又找了一块洗得发白的碎花小布包起来。这卷佛经是梓淳花了近半年时间一针一线仔细绣出来的,就连那价值不菲的白绢也是梓淳不知做了多少绣品卖了攒的钱买回来的。不知是不是穿越重生带来的好处,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惊人得好,很多东西,看上两遍便能倒背如流,谢氏生前教她识字女工,即便当时没有用多少心思,她还是都学了个透彻。
主仆三人一番收拾,又跟厨娘打了招呼,让她不必准备午饭和晚饭,因为法华寺会给她们准备素斋,这才一路沿着小路往法华寺走去,这条小路是通往法华寺的捷径,若是绕大路走怕是天黑,她们这三个半大的小姑娘也到不了。
法华寺建在千佛山半山腰,环境幽静秀丽,从山脚的小路上去,会经过一小片梅林,此时已过了梅花盛开的季节,但因半山腰的气温低于山脚下,这里的梅花却还有几株正迎风绽放,梓淳看得欣喜,便让瑾兮和浅茗两个去挑了那些半开的白梅花,摘了花瓣仔细用干净的帕子包了,主仆三人说笑着各摘了满满一荷包,才又匆匆往山上去。
到了半山腰,法华寺前停了不少马车,因为今日正是初一,有不少人家来进香还愿,这种情况近两年多梓淳常能见到,因此没有多少惊讶。一般来说初一和十五来寺庙进香的香客最多,梓淳之所以初一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十五那日却是莫府老太太进香的日子,只是为了错开与莫府众人的见面罢了。
要说莫家在济南这片地方算是数得上的权贵人家,大老爷莫谨廉是山东府知府,从四品的官职,本家又是杭州百年书香世家,名望自是不小,加之怀远侯府出身的莫老太太和翰林院侍读学士府出身的大夫人林氏,整个济南府无人敢小觑。
就如同前世活跃在荧屏前的大明星,有了名气,关注度自然被提高,娱记狗仔不惜血本挖寻八卦,莫家在济南有了名望,被多多关注也是在所难免,这时代虽没有狗仔这么专业的挖人隐私的职业,却有着一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富家太太小姐,那八卦水平绝不逊色于专业狗仔队,莫家那点子事早已是人尽皆知,例如她那病弱的母亲在庄子上休养生息,例如她这个“至情至孝”的女儿在庄子上为母守孝三年……等等,只到底如何,各家心里都有一本明白账,不过为着“体面”二字,都闭口不言罢了。
寺门前立着不少小沙弥,来往穿梭在各家女眷身边,梓淳三个熟门熟路的找到人少的侧门,一进去便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小沙弥立在门边。
“梓淳小施主今日却是晚了些时辰,贫僧还在担心小施主是否在路上遇到了麻烦……”小沙弥双手合十,向梓淳施了一礼。
梓淳衣双手合十还以一礼,后羞赧一笑:“让净空师傅担心了,实是今日上山之时瞧见山脚那片梅林里开了几株梅花,便与两个丫鬟贪玩一番,耽误了些时间,一会咱们给净空师傅做些小点心赔罪可好?”
净空爽朗一笑,却不推辞,只摊手示意梓淳随他进寺,“那净空可是有口福了,梓淳小施主年纪小小便有一手好厨艺,实是难得,连主持师父都赞不绝口!”
梓淳随在净空身后,轻声问着:“我瞧着今日来的香客要比往日里多不少,可是有什么缘由?”
净空脑袋一歪,瞅着梓淳便笑:“梓淳小施主可知靖王太妃?”
梓淳仰着小脑袋想了想道:“似是听说过,可是那位在咱们济南府修养老王妃?”
净空答道:“不错,就是那位老王妃,今日却是靖王太妃带着安平郡王世子来礼佛,同行的还有不少各家夫人、小姐,主持师父这会正在殿前给各位贵人做早课。”
接着往下就不是出家人跟小女娃说的话了,净空便止了话头,梓淳却是明白了,古言小说中经典相亲场景:一是宴会、赏花会之类,二便是如今日这般,趁着来寺庙上香,不是靖王太妃借着礼佛的机会给孙子相看孙媳妇,就是各家争相巴结靖王太妃上赶着给人家相看自家闺女!这话梓淳也不好接,便只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安静地跟着净空来到放谢氏长明灯的殿中。
“今日寺里人数众多,梓淳小施主为谢施主念完经切莫到各处走动,冲撞了贵人便不好交代了。”
梓淳乖巧应下,又接过浅茗手里的竹篮和瑾兮手里的白绢,递与净空道:“……这些是上个月抄写的经书,净空师傅可检查一下是否有不妥之处,还有这一卷白绢是我平日闲暇时绣的,上面是一篇《妙法莲华经》,送与主持大师,感谢他这两年对我的关照。”
净空接过竹篮却没有翻看佛经,只展开那卷白绢,却见雪白柔软的绢布上用黑色丝线绣着一篇《妙法莲华经》,字却是秀丽飘逸的簪花小楷,整块白绢足有一米宽两米长。
“梓淳小施主的绣工越发精进了,这样一篇《妙法莲华经》怕是主持师父也要爱不释手。”
梓淳便笑:“若是主持大师果真喜欢我便再绣一篇《华严经》赠与主持。”
净空连忙摆手:“梓淳小施主的心意主持师父定然心领,只这般绣下来颇为劳神,小施主身子骨娇弱,要多多修养才是正理。”
梓淳便笑着应了。
净空收了佛经和白绢就要离开,瑾兮却先一步叫住他,神色略带担忧道:“净空师傅且留步,瑾兮有一事相求,我家姑娘近日噩梦缠身,可否为我家姑娘求得主持大师的一枚护身符,也好凭着佛祖的慈悲震一震那邪祟之物?”
净空脚步一顿,回身细瞧梓淳面色,见她小脸果真苍白,印堂也隐隐有些发暗,便笑着应了,只说待来送她们出寺时一同将护身符送来。
瑾兮谢了又谢,亲自将净空送走。
梓倾盘膝坐在蒲团上,望着前方那盏长明灯,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仿佛又看到了谢氏对着她温柔的浅笑,无论如何,她是她来到这个陌生时空后第一个给了她温暖和怜爱的人,让她从彷徨无助中走了出来,她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却占用了人家女儿的身体,既然决定不再逃避,那么便让她用这个身体活出一番精彩来,为那个短命的小女孩,也为那个倾注一腔母爱的伟大母亲……
静下心来,梓淳拿着木鱼边敲边诵念《往生咒》,瑾兮和浅茗两个也一左一右坐到梓淳身边,紧闭双眸,虔诚的诵经。
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里,氤氲着淡淡的檀香味,首座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穿黄色僧袍,披着大红的袈裟,手中捻着一串檀香珠串,朗朗为下首香客解说佛家心经。
下首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衣着华贵、闭着双眸却面容祥和的老妇人,身后便是数名官家夫人,身边各携着一位妙龄少女。
“……今日早课说到此处,寺里的僧人自会领众位施主去客院休息,各位施主请便。”主持明觉从蒲团上起身,向着老太妃和各家夫人双手合十一礼,缓缓走向殿后,身影消失在黄色幔帐之后,又有小沙弥领着众位女眷往后院客舍去。
靖王太妃伸手招了一个丫鬟过来,待丫鬟行礼之后便问道:“可见到世子往何处去了?”
那丫鬟压低声音回道:“听小师傅们说西边茶花园里的茶花开得极好,世子便往那边去赏茶花了,涤染跟在世子身边呢。”
靖王太妃只点了点头,便扶着丫鬟随小沙弥往客院里去。
靖王太妃在济南住了不短的时日,自是知道法华寺里的茶花园有名,法华寺作为济南府最著名的寺院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菩萨灵验是其一,环境清幽是其二,其三便是那一园子的茶花,法华寺里有个老僧人,很有一手种植茶花的技艺,且培养了几株名品茶花,例如十八学士、状元红、云斑大元帅、鸳鸯凤冠,每到二月茶花盛开的时节,总有不少女眷来此赏花,不知何时能从法华寺取得一两支茶花簪鬓,成了济南府上流社会女眷争相炫耀的资本,梓淳偶尔也会来茶花园帮那老僧人打打下手,花开时节也能得到老僧人赠送的一支茶花,虽不是名品,却也足够梓淳开心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