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公孙偃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所想尽是他在墨门中所度过的岁月。从幼年到成年,从大字不识到学艺有成,可以说墨门就是他的家。只可惜后来国破家亡,战争迫使他离开家乡,四方游历之后机缘巧合的加入了二十八舍。公孙偃心中感概命运无常,当年的同门手足死的死,散的散,如今还活着的也都天各一方。再次遇见曲绫更是让他倍感怀念身在墨门的那段时光。公孙偃自幼受到师父的养育之恩,师父不仅视他为己出更是将墨家的机关、木甲秘术倾囊相授,以至于公孙偃当年脱离墨门之后一直对他师父感到愧疚。
而现在公孙偃的内心将这一切关于墨门的记忆和情感都安放在了曲绫身上,他由此对曲绫又滋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怀。一种他未曾有过的复杂情感。
在公孙偃的印象中,以前的曲绫是活泼开朗的,上一次见到曲绫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而这一晚他所见到的曲绫已是出落得玉立亭亭。通过两人短暂的交谈也明显觉察出曲绫性情大变,再加上她的双腿染疾几乎不能自己行走,显然这几年她经历了不少事故变迁。正是这样一个变得陌生的曲绫,反而让公孙偃想要靠近她了解她。同情、愧疚、怜悯,还有一丝微妙的关爱都混杂在一起,这使得公孙偃打心底将这次行动当作是对曲绫的解救,并非劫持。
次日黄昏时分,岩白城的城楼上,曲绫在侍从的陪同下正例行巡视。彭岳也在随行人员之中。曲绫在城楼边举目远眺,并未查看石墙阵。
彭岳在一旁察觉到曲绫神情凝重又心不在焉,便问道:“军师为何如此忧心忡忡?若是有何不妥之处尽管吩咐下属。”
曲绫回过神来,幽幽地说道:“不……我只是在担心……担心岩白城中众多百姓的生命安危。”
彭岳说道:“如今岩白城兵多粮足已成据守之势,这石墙之阵也已接近完成,再加上有墨门高人亲临指挥,军师大可不必担忧。”
曲绫神情恍惚地说道:“彭将军有所不知,当年宋国拥有完整的墨家组织却还是被秦军所灭。如今秦国的实力更胜当年,何况我这一派的墨门分支人才凋凛。现在六义军如此大规模的集结于此,秦军不可能视若无睹,必然会在短期内派大军前来攻城。”
正当彭岳思量着曲绫这番话时,忽然听得城楼下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
“失火了,失火了!东城失火了!……”
彭岳一皱眉头,对曲绫说道:“容属下去检视一番,军师请务必不要离开城楼!”说完他疾步走下城楼。
彭岳询问城里的守备之后得知只是一间普通的民宅失火,并且已经被扑灭了,并无伤亡。彭岳正在分析这是纯属意外还是有人刻意而为的时候,远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
西城又有多处失火。
彭岳稍作思考后,镇定的对士兵们吩咐道:“这很可能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通知所有守备不得擅自离开自己的岗位!”他随即一想,城内的东西两侧并没有什么重要设施,南城区有一处粮仓。敌人若是想引开守卫去烧粮仓那麻烦可就大了。于是他立刻带上几名士兵往南边赶去。
西边的火势较大,街道上的百姓已经慌忙乱作一团,越来越多的士兵参与到灭火中。没有人注意到混在人群里的公孙偃和徐玥。徐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走在公孙偃的前面,每当即将遇到巡哨的士兵,他都会提前改变路线或找到藏身处,轻巧的避开所有危险。
公孙偃低声对徐玥说道:“按照计划,现在转移到城楼上去。”
徐玥躲在一间屋子背后仔细倾听着前方的声音。只见他半蹲在地上,双手抱在脑后,双眼紧闭,嘴巴却张得很大。公孙偃见到他这幅奇怪的模样暗自叹道,真是奇能异人。
过了一会徐玥睁开眼睛站起来说道:“城楼处的守备正在减少,看来是晏楠那边得手了,成功引开了守备的兵力。”
公孙偃说道:“小兄弟……你每次发功的时候都要变成这么个古怪模样吗?我还以为你是走火入魔了呢……”
姬慷和狄绒在城南边的一处屋顶上看着逐渐扩散的火势。两人见时机已到,正欲转身跃下,忽然见得对面的屋顶上有个人影跳将过来。姬慷一看,正是上一次与他交手的张茂。
张茂冷哼一声道:“果然又是你们,来的正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狄绒笑道:“一网打尽?……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有勇无谋呢……”
姬慷冷声说道:“彭岳在哪里?我要见他。”
张茂说道:“别急,你很快就能见到彭大人了。他肯定已经猜到你们的意图了,正带着兄弟们赶过来围捕你们。”
姬慷看了看张茂身后的街道上有两队士兵正在朝他们赶来,他给狄绒使了个眼色。
狄绒会意道:“交给我吧。”说完他从背上抽出那柄战刀,直盯着张茂。
姬慷转身便跃下房屋将那两队士兵引开了。张茂也跟着跳了下去却被狄绒横刀拦在身前。
狄绒说道:“听说你上次防住了姬慷的刀法?”
张茂说道:“哼,彭大人说他是二十八舍中最强的刺客,我看其武艺也不过如此罢了。至于他的手下是什么水平,就可想而知了。”
狄绒晃了晃手中的战刀,说道:“刺客不同于上阵杀敌的战士,头脑才是最重要的。不过你既然能防得住他的攻击,说明你也有一定的实力。”
张茂不耐烦地说道:“你莫要在此装模作样,要战便战,我还要去追捕你们的头儿呢。”
狄绒便不再多说,挥刀向张茂砍去。狄绒的刀法虽不如姬慷那么灵巧迅速却招招致命,即便只是刀锋划过也能使人感到强大的劲力。张茂接了几招之后,手腕和虎口处被震得酸痛,不得不向后退出几步。狄绒并没有扑上前去追击,而是站稳一个仆步之后侧身双手持刀,将劲力灌于腰部再一跃向前,对准张茂的面门一刀劈下。张茂迎刀而上,横向挥刀,想要将这一招的斩击之力从侧面削带化解。狄绒的刀锋被他从侧面这么一带,确实偏离了些许。狄绒重新反手向上用劲一甩,张茂的手腕再也把持不住,朴刀脱手被甩在了身后数丈之远。
天色越暗,狄绒手中的这柄战刀就越发显得寒光流动。
“面对敌人,连手中的兵刃都拿不稳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张茂听见刀锋从自己身上划过的声响,眼中所见已是一片殷红,颤颤巍巍地晃了晃身子便倒了下去。
彭岳赶到城南边的时候见到一群士兵正在追赶一个人,他一看是姬慷的身影立马变得情绪高涨,拔足提剑追了上去,大喝一声:“休走!”
姬慷见彭岳已经被引出来了,就施展轻功往房屋顶上跳去,并一直往高的建筑上跳去。这时所有的士兵都被甩在了下面,只有彭岳和姬慷站在高处对峙着。
彭岳拔出手中佩剑,指向姬慷说道:“你敢与我再决一战否?”
姬慷双手背在身后,完全没有要跟他交手的意思,只是淡然说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彭岳一听就笑了起来,说道:“哈,有意思!你竟然会有求于我?且听你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姬慷一边看着彭岳身后远处的城楼一边说道:“离此不远的石头村里有一群被战火遗忘的孤儿,他们靠采石为生。两军交战,平民是无辜的,孩童更是无辜的。我想请求你给他们找个安身立命的去处,免遭战乱疾苦。”
彭岳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完全想不到姬慷会为了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来求情。他反问道:“秦国难民的生死与我何干?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接受你的请求?”
姬慷用诚恳的语气对彭岳说道:“我不确定你会答应,但是我相信你。相信你是一个有良知的军人。你们占领岩白城后并没有坑杀俘虏而是给他们一份劳役的差事,从这点可以看出你不会见死不救。”
姬慷刚说完,就听到城楼那边发出晏楠的响箭,紧接着又见到一支燃烧的火箭射向空中,他知道那边已经得手了。彭岳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凭经验也知道这是敌人的信号。
姬慷说道:“你最好还是回去那边看看吧,这次我才是佯攻。”说完他转身迅速又跳了出去。
彭岳心中一阵发毛,稍一犹豫姬慷的身影已经远去,他只好带着士兵又赶快往北边城楼奔去。当他赶到城楼下面的时候才知道,他们的军师竟然在众多随从陪伴的情况下离奇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