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吟山庄里每个人都知道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少夫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见着她的,除非她自动出现在你面前,但是山庄的事情却很少能瞒得过她。就连山庄有多少个煮饭婆子,多少个裁缝,她都一清二楚,因为她吃的饭菜,她穿的衣服都必须是精挑细选,万中无一的上品。
更奇怪的是她并不要烧柴,可她知道山庄有一个打柴的丫鬟。她似乎很喜欢这个丫鬟,因为她的衣服都交给那个丫鬟来洗,她的房间都交给那个丫鬟来收拾,她的事情无论大小都交给那个丫鬟来打理。因为她知道,那个丫鬟无论是在龙吟山庄还是在荆府都只不过是个丫鬟。
对于不喜欢的人,她都会避而不见。对于喜欢的人,她会主动出现,就像她主动出现在柴房一样。
华之蒿见到她又惊又喜,她以为这辈子她都不愿见到自己了,她激动的几乎要流泪了。毕竟她们一起在荆府度过了八年,毕竟那八年来是她最高兴的纪念。她连忙搬出来一张凳子,用袖子擦了几遍,又把茶壶杯子洗了几遍。
但是,荆若霜既没有坐她的凳子,也没有喝她的茶,她看了柴房一眼,温柔而吃惊道:“姐姐,难道相公没有为你分配一座别院吗?你身上怎么穿的跟丫鬟一样啊?短短一个月不见你比以前更憔悴更老了,你知不知道啊?”
华之蒿愣了一下,默默收回了她的喜悦,道:“这些都没关系,谢谢你来看我”
荆若霜笑了笑,对身边的一个侍女道:“拿上来”
那是两块上好的布料,华之蒿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绸缎,也从来没有摸过,更没有穿过。
荆若霜笑吟吟道:“这个是相公给我带回来上好的苏州绸缎,我想多做两声衣服,但是姐姐也知道山庄里的裁缝我根本信不过。想当年在荆府,姐姐的一双巧手大家都知道。”
华之蒿心里明白,知趣道:“如果霜儿不嫌弃,我就为你裁两身衣裳。”
荆若霜道:“那是最好不过了,就请姐姐一天之内完成可以吗?”
华之蒿皱了一下眉头,小心道:“霜儿,一天的时间恐怕不……”
话没说完,“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刮在华之蒿脸上,荆若霜收回打得生痛的手,道:“以前在荆府,你不敢对我说过一个“不”字,在这里也不行,我说一天就一天,如果你做不出来,你应该知道下场”
华之蒿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
“一天不够”“啪”华之蒿另一边脸上又是一记耳光。荆若霜的眼睛里露出了冷漠与怨毒的眼神。
她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过身来对华之蒿微笑道:“本来就难看,现在肿成这样就更惹人嫌了,我会记得让人送两瓶药过来的。”
华之蒿哽咽道:“霜儿,你变了”
荆若霜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厉声道:“我变了,我变成这样怪谁呀?”她笑着走了。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改变一个女人的话,那么这种东西不是爱,便是恨。
如果连最好的姐妹都会背叛自己的话,活着实在是没有什么乐趣,所以荆若霜来看华之蒿只是想找些乐趣而已,也许这种乐趣却也不是那么让人高兴,因为荆若霜是含着泪回去的。
最好的裁缝做一套衣服,最少也要三天,但是华之蒿不是最好的裁缝,她是天生的裁缝,不吃不喝,她一天可以做好一套衣服。再加上不眠不休,她一天半的时间刚做好第二件衣服。只是如果一个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话,肯定会生病,当她把衣服交给荆若霜后,其实早已生病。
华之蒿心里很清楚,即使她是天生的裁缝,她的绣花针也不可能把她与霜儿的裂缝补好,之前的霜儿即使是刁蛮任性了点,但是善良的她从来不会伤人。
可如今呢,她们之间也许只剩下仇恨了吗?真的是她把霜儿变成这样的吗?华之蒿心里隐隐作痛,她既找不出凶手,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第二天的龙吟山庄出现了一件小事,至少在某些人看来,那是一件小事。
华之蒿被带到了何老夫人的房间,很大很宽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何老夫人冷冷的看着华之蒿,桌子上有一个巫蛊娃娃,上面清楚写着“荆若霜”三个字,华之蒿的绣花针扎满了那个名字。那个巫蛊娃娃缝得很精致,很玲珑,与华之蒿的刺绣手法如出一辙。
何老夫人道:“华之蒿,你可知道沈家一向极其痛恨这些巫蛊之术的吗?”
华之蒿脸上平静道:“知道”
何老夫人道:“这个巫蛊娃娃是从若霜房间里搜出来,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华之蒿心里冷笑一下,道:“不但如此,那根绣花针也是我,连巫蛊娃娃的缝纫手法也和我为霜儿做的衣服一模一样”
何老夫人斥道:“放肆!你这个贱人,给我跪下!”
华之蒿机械地慢慢跪下,手里的拳头却越握越紧,道:“任凭夫人处置”
对于不能解释的事情,千万不要解释,对于欲加之罪,千万不能推卸,这个道理,从她刚来到龙吟山庄里她就已经懂得。
何老夫人冷笑道:“好,三十杖责,以后不能踏进霜苑一步”
现在的何老夫人就如同一个恶鬼,恨不得把华之蒿啃得干干净净,可,这种仇恨从哪儿来?华之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她与当日在荆府那个慈祥的何老夫人联想到一起,可华之蒿也许并不知道她已经装了二十年,对于一个演了二十年戏的人来说,生的都可以演成死的,何况区区一个变脸。
三十杖责其实打不死一个人,但是足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尊严和骄傲。
龙吟山庄已经几十年从未动用过这种家法,当众公布华之蒿的罪状,当众把一道道杖罚加在华之蒿的背上时,何老夫人正微笑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她自导自演的一切,活了大半辈子,似乎从来没有今天这么高兴过,因为那个被打得快要吐血的不是别人,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可是,她没想过要杀她,折磨一个人要比杀一个人好玩的多,想到这里,何老夫人笑得十分满意。
可是有一个应该出现的人却没出现,荆若霜此刻正在帮沈渊倒酒,她撅着小嘴,看起来很不高兴,道:“相公,你到底答不答应?”
沈渊道:“答应你什么?”
荆若霜撅着的小嘴才开始有了笑意,道:“去救她”
沈渊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道:“为什么要救她,她可是想害你呢”
荆若霜道:“她想害我?你会信吗?”
沈渊道:“为什么不信?”
荆若霜道:“天底下有那么笨的人,把每一件证据都明明白白摆在别人面前的吗?而且她有那么多的机会为何一定要挑这个时候,用这种方法?这不明摆着是遭人陷害吗?”
沈渊点点头,同意道:“嗯,好像有点道理,可是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荆若霜眼神暗了下来,冷冷道:“无论她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她只能被我欺负,其他人休想动她一根汗毛”
沈渊悠然喝着酒,道:“可我更想让她自己求饶”
突然间,外面的动静全没了,一个家丁跑着回来禀报道:“少庄主,少夫人,才打了十多杖,那个姑娘就扛不住,晕了”
荆若霜听后早已飞奔出去,可是她完全料不到有一个人比她更快,沈渊似乎用尽了他生平所有的力气去跑那几步的路。
荆若霜呆呆地看着沈渊不顾一切远去的身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喃喃道:“不会的,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
她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口,对身边的丫鬟叹了口气,道:“冬儿,我觉得很冷,我们回去吧”
午后的太阳一直很刺眼,很辣。
华之蒿一直在等,她其实知道,在龙吟山庄根本不会有人会来救她,但是她还是在等,每一次当她熬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是选择相信会有人来救她,就像八年前在荆府的那一晚,就像上次被人掐住脖子的那一次。
当她意识快要崩溃时,她把生命中过去仅存的一幕幕温馨的画面重温,她什么都没有,她只剩下那些可以让她撑下去的回忆。
当每一杖打在她的脊骨上时,华之蒿紧紧用双手护住小腹,默数着,每过去一杖,她活下去的机会就会多一些,她还不想死,还不想死那么快……
慢慢的,她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到最后她还是没有见到她想见的人出现。
可是他的确出现了,不过是在她晕死过去之后。
他冲过去,抱起她,只觉得她很轻,很瘦,就像是抱着一团毫无重量的棉花,那是他第一次抱她,而她并不知道。
当然,她也不会知道他帮她料理好背上的伤口,为她煎过药,喂她吃过药。只是这些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他从来没有如此怕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