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之蒿纵然知道开始,可绝对猜不到结局,当她被人扶上花轿时她依然不相信,可旁边的午娘哭的稀里哗啦,哭的只有她一个人,送华之蒿的也只有她一个人。华之蒿三天前一直被关在房间里,直到她被扶上花轿。那是一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花轿,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嫁衣,除了这些,什么也没有,这本就不是一场热闹,是一场悲剧。
没有不透风的墙,正如没有不说闲话的人一般,说闲话的地方,酒肆是最好不过了。
“我听说这门婚事是何老夫人一手促成的,只为保全那女娃和荆府的声誉,可害惨了沈少庄主和那荆小姐”。
“要不是那下流胚子用了什么招数,谁会放着才貌双全的荆大小姐不娶,娶一个婢女,现在的女子真是不要脸”
“就是,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荆府定被她搞得鸡犬不宁,她倒好,嘿,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没听说过吗?这女人都是祸水,蛇蝎心肠哪,啊!,娘子,疼,疼,快放手……”说话的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扯着耳朵,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
女人尖声道:“你拿我们这些正经女人跟那些贱人没法比,告诉你,今晚你没饭吃”
“啪”一个酒瓶从隔壁桌飞过来,砸在女人的旁边,粉碎。
扔酒瓶的是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胡子渣的年轻人,他喝着酒,眼睛通红,怔怔的望着众人打了一个很响的嗝,仿佛那个酒瓶是自己飞过来的,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男人的世界里,老婆最好是自己来打,如果有别人打他的老婆,他只能找人去拼命。然后是一群人的愤怒,年轻人默默地任人暴打,他似乎在笑,在大笑,在享受,因为他觉得他的痛楚只能靠别人来惩罚才能减轻一点,他不能自己打自己,只能靠别人来打。本来这堆人,他动一动手指,死的不下十个。
他本是堂堂的龙吟山庄少主,但现在他只是一个颓废,可怜的废物。一个被朋友出卖,被母亲出卖的可怜虫。
他与荆若霜两情相悦,可上天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被最好的朋友算计,可他娘竟逼着他娶一个算计过他的女子,摆弄他一生的幸福。
他的人生从来都是被人安排好了的,他的人生从来就是困兽一般挣扎着过来的。
夜半,沈渊摇摇晃晃地回到龙吟山庄,整个山庄雄伟豪华,瑰丽无比,像一座宫殿,也像一幢围城,更像一座死城,没有一丝的喜庆的味道。
房间里一灯如豆,发出惨白的光芒,床的中央坐着一个女子,他喝着酒,便忘了她的存在。
其实山庄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忘了她的存在,从被赶下花轿,她就被带到这个房间放着,一直放着,像一件物品。
半响,华之蒿说话了:“沈……渊,我从来没有奢望会有穿上嫁衣的一天”她的声音温婉而平静。
她小心翼翼:“我…也从来不敢奢望会成为你的娘子,我什么都没有,配不上你,我知道……你会恨我”
沈渊摇摇头,半响,苦笑道:“我问你,你为什么就那么想嫁进龙吟山庄?那么不择手段地想要嫁给我?”
华之蒿叹气,黯然道:“你认为是我在茶里下药?”
沈渊大笑道:“可是那杯茶是你亲手沏的,不是么,你一直以为荆府逼着你嫁给高干,不是么,所以你就利用我,还找来荆阳侯来个捉奸在床,不是么,当龙吟山庄的少夫人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对一个侍女来说还是一件极好的事,不是么”
华之蒿不说话,她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这些都是事实。
沈渊不屑道:“怎么不说话,因为心虚,愧疚?不过我不会轻易放过利用过我的人”
从她决定踏上花轿那刻起,这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心寒。
他和霜儿对她来说都是极重要的人,她从没想过伤害他们,只是她没有法子。
她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她本也可以拒绝的,可是她无处可去,因为荆夫人一定不会放过她。她要还自己一个清白,她要找到她娘,只能嫁给他,这是午娘说的,午娘说的话她从未怀疑。
也许,这一切只因为她也想当他沈渊的妻子,即使是受尽折磨,也是以沈渊妻子的名义,那么她便会心甘情愿。
可现在,华之蒿只能沉默,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
这世上明明被冤枉,但是只能当哑巴的人并不少,而且还有很多。
有的时候,沉默总会让人发狂,因为沉默也可以理解为对一个人的不屑一顾。
沈渊突然发狂似的摔掉酒杯,把桌上的东西都打到地上,他心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但无处发泄。
所以他很想杀人,他冲到华之蒿面前,把她揪起来,扯开红盖头,却只能看见一双冷冷的眸子,那眼睛有那么一刻很美,很美的时候。
沈渊并不是真的想杀人,只是正好需要发泄而已,而这个对象正好是华之蒿而已。
这一夜,沈渊睡得很沉,浓浓的酒意,淡淡的药香。
有时候,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也不可避免,更何况今夜是他们的花烛之夜。
第二天,龙吟山庄多了一个人,华之蒿。
只是山庄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楚她是一个荡妇,她是伤害了他们少庄主的罪魁祸首,同时还是一个无父无母没有教养的野孩子。所以,何老夫人让她住在山庄里最差的柴房,吃最差的饭菜,干最脏的活。在龙吟山庄,谁也不能反抗何老夫人的命令,包括沈渊。
沈渊拿起一颗白子,心烦意乱,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其实沈渊和沈扬都很清楚,他这一局必败无疑。
沈扬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慢道:“你已经输了十三局,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
沈渊扔下手中白子,无奈的摇摇头,道:“请我喝酒吧”
沈扬突然间眼睛睁得大大的,下巴张得像个碗口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起身旁的两瓶女儿红,拔腿就跑。
可是,沈渊的手已经早一步按在了酒瓶上。
沈扬顿时用可以杀死一百头牛的凶狠眼神瞪着沈渊,挤出一点笑容,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来找我准没好事,我酿这二十坛的女儿红,我容易吗我?今天就剩这两坛了,留给我养老吧”
沈渊苦笑,叹气,摇头。
沈扬只觉得酒坛一震,他默默缩回手,沈渊开始喝着他的第十九坛女儿红,换了任何人早已醉了,可是他不会,他还是很清醒,他的痛苦也还是很清醒。
沈扬沉吟一会道:“既然你喜欢的是荆若霜,却被迫娶她,那为何不杀了她?”
沈渊冷冷道:“我不杀她,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沈扬道:“你如此恨她,你如此生气,只是是因为她利用了你吗?”
沈渊不答,把空的酒坛慢慢放在地上,拿起剑就走,边走边道:“明天我让人给你送一百坛过来”
沈扬还是坐在原来的亭子上,看着沈渊的背影苦笑道:“傻子,你气只不过因为那个人是她而已,若是别的女子你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沈扬明白有时候爱的越深,伤的也越深,只是沈渊还不明白而已,可后来当他明白时,却已经太迟了。
洛阳荆府中,荆阳侯临风而立,绕着那些花花草草,一瓢又一瓢的浇水,很用心,很细心的在照顾着,仿佛那些是他的无价之宝。
一个素净的妇人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他,这么多年如此,今天也是如此,他是高高在上的荆阳侯,她是低到尘土里的荆府老仆人,这么多年来他对她很客气,很尊重,因为她是荆远和华之蒿娘亲的唯一牵连,因为她把华之蒿送到了他的身边。可她对他呢,是不是有过那么一点仰慕,那么一点的情意?这份情谊就足以让她呆在荆府蹉跎了几乎十年的青春仍无怨无悔。可今天她是为了华之蒿而来的。
午娘道:“老爷,你要是想蒿儿,当初又为什么那么狠心的把她送走呢?”
荆远停下来道:“她只不过是荆府里的一个小丫鬟而已,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很可笑吗?”
午娘道:“老爷,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当年你看到蒿儿奄奄一息的时候,找遍了整个洛阳城的大夫,你亲自守着她守了两天两夜,你忘了吗?”
荆远道:“荆府救人向来都是如此,何况是一个倒在荆府门前的小孩子”
她从不敢忤逆他,也从不敢这么大声地与他说过话,可这一次,她有点愤怒道:“荆远,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她只是荆府的一个丫鬟,那为何在这里浇花?”
荆远突然间哑口无言。
午娘道:“因为你不敢承认,这些都是蒿儿之前亲手种的,现在她走了,你为何不让这些花花草草都作废”
午娘开始抽泣,喃喃道:“当年,我和家人一起出趟远门,不料途中遇到山贼,他们杀了我爹娘,我当时腿上受伤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小姐救了我,她一个人背着不足一岁的小蒿儿就杀退了十几人。我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来历,我只知道跟着她,她帮我安葬好亲人给我银两让我走,可是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跟着服侍她一辈子了,直到有一天她跪了下来托我带着蒿儿来洛阳找荆阳侯。她走了,可是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我一个女人家,带着蒿儿,从小就没有让她过好日子,带着她流浪,带着她在乞丐堆里爬摸滚打。”
午娘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她很不愿意提起这些事情,可是她又抑制不住:“当年的蒿儿也像她娘一样倔强,她有时候偷回来一个地瓜也要跟我分着吃,她知道她必须活下去,被人打被人欺负她也不吭声,她知道她有个爹在洛阳,一想到她有个爹在洛阳等着她,她就能忍着痛很快睡着,可是,可是……你都把她,把你的女儿当成什么了,当成府里的丫鬟,在众人面前你只有荆若霜一个女儿,现在你让所有人都欺负她,你明知道蒿儿不是那种人,可你有帮她辩解过吗?你配当爹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来折磨自己?”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午娘稍稍平复一些,鄙夷道:“我早知道说了这番话会有什么后果,离开就离开,没有蒿儿的荆府我也不想呆。”
荆远愣愣的望着柳午的背影,突然大声道:“不准走,留下来,可以吗?可以跟我多讲讲她的故事吗?我……我求求你留下来”
午娘惊讶地转身,望着荆阳侯,他竟然求她,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荆阳侯竟然开口求她。
可是荆阳侯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午娘迟疑一下,欠了一下身,道:“婢子先下去了”
来人正是沈渊,荆阳侯也是吃了一大惊,但冷静道:“找你来没有其他事,一个月后过来迎娶霜儿,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沈渊沉默,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别过头,缓缓道:“我不想辱没了霜儿小姐,我不配”
荆阳侯道:“你以为这是我的意思?”
荆阳侯道:“这完全是霜儿的意思,她说过了,非你不嫁,我荆阳侯的女儿没有什么其他优点,但是只要认准了一个人就绝对不会改变,除非她死了。如果你不要她,我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沈渊摇摇头道:“感情之事最容不得背叛,我……”
荆阳侯道:“难道你不喜欢霜儿?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呢?既然连霜儿都不在乎,你一个男人难道还在乎?下个月初七,记得准备好八抬大轿,我不想听废话”
沈渊当然不能再说什么,但他怎样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两度被逼亲,如果一个女人经历了两度逼亲或许会疯掉,但是沈渊不会,无论是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发疯的。
二月初七,江湖上有耳朵的人都会知道沈渊与荆若霜的婚礼,江湖上有嘴巴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江湖上有腿的人都希望去龙吟山庄看一看,只因为这场喜事是江湖上罕见的隆重。
晚上,整个龙吟山庄灯火通明,大摆筵席,就连华之蒿也分到一碗肥肉,她可以想象得出荆若霜脸上的幸福与美丽——那种新娘子该有的喜悦。她觉得无论是在荆府还是在龙吟山庄,只要她乖乖地忍受住不吭声,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处,今晚恐怕没有一个人会记起华之蒿这个名字的。华之蒿叹了口气,准备吹灭蜡烛,可这时偏偏有人记起她了。
沈渊身上的喜服与这间阴暗的小柴房极不协调。
华之蒿向沈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起身给沈渊倒了杯水。
沈渊冷笑一声,并没有接住茶杯,淡淡道:“今天是我和霜儿的成亲之日,你对整个礼数还满意吗?”
华之蒿道:“霜儿小姐与沈庄主的婚礼当然是越隆重越好,你们不是正希望每个人都已知道荆沈两家联姻”
沈渊道:“哦?为什么?”
华之蒿道:“江湖上如今人人自危,荆沈两家的联姻不但可以令武林正道士气大增,也可以令一些鸡鸣狗盗之鼠辈不敢轻举妄动。这种一箭双雕的事情不正是由荆阳侯筹划的吗?”
沈渊笑道:“没错,说得太好了,太有道理了,连我都不禁要为你拍掌了”
沈渊突然奇怪地看着她,道:“你还是个女人吗?
华之蒿道:“我为什么不是?”
沈渊道:“那你不难过吗?”
华之蒿道:“我为什么要难过?”
沈渊道:“你不该难过吗?你难道连一个女人最起码的嫉妒都没有吗?”
华之蒿冷冷道:“难过,难过是因为你们厚此薄彼,还是因为我的妹妹找到了如意郎君?”
华之蒿继续道:“这些都不不能令我难过,因为你和霜儿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本该高兴的”
沈渊大声斥道:“放屁!”
华之蒿却把手指向门口,笑道:“如果沈庄主是来挖苦我的话,那请回吧。我现在高兴得很不劳你费心”
沈渊微笑着拂袖而去,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会碰着一鼻子灰回去,他问自己喃喃道:“沈渊啊,沈渊,今夜,你这又是何苦呢?何苦放不下?”
沈渊闭上了眼,慢慢睁开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冷峻犀利的神情,他总该知道荆若霜正在新房里等着他,他总该知道今晚龙吟山庄来了不少客人,即使是客人之中也可能会混有极不客气的人。
龙吟山庄的月亮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龙吟山庄的花也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但它们和床前那位新娘子相比,如果它们能说话也只能自叹不如。红盖头下的荆若霜明艳不可方物,她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她的相公用称挑起她的喜帕,那一刻,她将正式成为他的妻子,正式成为龙吟山庄少庄主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可以把她永远踩在脚下。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一笑,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