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12点整,5岁的白杨准时醒来。
先是一阵叫人闻了就脑袋疼的香气飘过来,接着从关着的门外飘进来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眼里没有眼珠,嘴上没有嘴唇。
白杨已经不哭了,没有眼泪也没有痛苦,多年的种种折磨让她好像失去了痛感。
“你是老天爷的宠儿,国家的福音,你将拥有颠覆世界的力量!”白杨老实的坐在那儿盯着她挥舞的右手,女人见状停住话嘿嘿一笑。右手伸开对着她的脸拍过来,耀眼的七彩光闪过,左脸上一阵麻木感觉有珠子之类的东西砸进去,钻进皮肉,贴近骨头。
白杨仰躺下去,疼得蜷成一团。
女人抱起她,掠上屋顶朝黑石砬子方向奔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杨才有闲心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个山洞,石头洞,自己正泡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水里。热水舒缓了疼痛。
女人把她拖拽出来,给她的身上涂满一种油脂后又把她扔进水里。水不深,刚能没过头顶。但是对于一个洗澡都是种奢侈的孩子来说这就是足以致命的大坑,喝得撑得直干哕才张牙舞爪的抓住池子边露出头,还没来得及喘气,女人的脚踩过来,赶紧松手。拼命挥舞挣扎,其实早就明白挣扎和抗争都没有用,本心里也不留恋这个没啥温暖的世界,却本能的手划脚蹬浮上来。
“黑心的疯娘们儿,像个老巫婆,比巫婆还难看!”在心里咬牙切齿诅咒。好像是肚子里的蛔虫,无论你想打哪个地方歇会儿,她准在那儿等着呐。“来条蛇吧,咬死她!还是来只老虎吧,把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天边开始放亮,女人示意白杨上岸,夹着她风驰电掣而归。
不知道是热泉的原因还是那油脂的作用,白杨身上那坚持不懈一直结痂却几年也不见好转的裂纹终于好了,浑身上下晶莹剔透的白净。左边的脸上长出了七个红点儿,艳红色,衬得脸愈发的白里透红。眼睛黑亮如漆,虽然没有平常孩子的神采,依旧是个漂亮娃娃。
一家人那个高兴啊,白青石跑商店买了两挂五百响的鞭炮,见了人就说“我家丫蛋子好啦!终于好啦!这下可好好啦!”
几年的沉重和阴霾随着鞭炮的脆响远去!
鱼去磷、鸡退毛、木耳发好、蘑菇泡上、瓜子炒香、、、、、宴客三天。酒歌唱起来,舞跳起来,酒杯端起来,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白杨缩在仓房的墙角的暗影里,双肩上耸,头都快扎到地底下去了。谁也整不准这孩子想啥玩意儿呢。
“丫蛋子过来,给你这些叔叔大爷倒个酒。”白青石喊她,她连头都没抬,置若罔闻。
“好闺女,来给你叔叔大爷倒个酒呗,你病好了,他们高兴!”还是无动于衷。
“丫蛋子!”白青石脸上挂不住了,提高声音,白桦赶紧跑过去拉她的手“姐,爸叫你呢!”
白杨抬头看看妹妹,她的眼神和手一样冰冷。白桦后退两步又过去把她拉到屋里火墙子跟前,搬来凳子把她按坐在上面“你坐这儿,这里暖乎,给你瓜子。”把兜里的瓜子捧给她,她吃惊的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白桦给她装在兜里。
接着白桦来的爸爸跟前“爸,我给叔叔大爷倒酒。”
“好!还是我老闺女懂事。”眼光瞄向火墙子去瞄了个空,白杨没影了。心头一紧鼻子就有点发酸,赶紧起来,果然在仓房的鸡架和墙的旮旯里坐着啃手指头。白青石的眼泪就下来了,蹲下来摸着孩子的头,捧起小脸看着她的眼睛说:“孩子,大家伙都是爱你的。”孩子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穿过他的头看向远方,就像眼前根本没人,天地间只有她一个存在。抱起她,孩子很轻,比妹妹轻不老少。“想吃啥?让她坐在腿上“想吃啥?嗯?爸给你夹。”
酒桌上的客人一愣,随后齐声附合。
“叔叔给我大侄女夹块鸡肉”。
“大爷给整块血肠。”
“来来来,我给闺女整块鱼,没刺的!”
、、、、、、、
孩子瞪大眼睛惶惶低下头,拼命啃着手指头,爸爸把她的手从嘴里拽下来,看见十个手指头都啃得渗着血珠,忙把她的胳膊顺下去,夹住。
她不安的扭动挣扎着想要逃走。
“你看看,你看看小孩子怎么能上桌呢!来,妈抱。”由子静在围裙上把手擦擦伸出来说。
白青石长叹一声把孩子递给媳妇“一样给她整点,叫她自己吃。”又冲身边的老闺女努努嘴,白桦心领会神。
脚一沾地,孩子就以你难以想象的速度跑回那透风撒气的旮旯里,她感觉还是跟那些叽叽咕咕叫唤的鸡在一起安全。
“姐,咱出去玩儿,到外边玩儿去。”白桦过来拉她,她不动。“走吧,外边可好玩啦!手这么凉,你冷?”她摇头,白桦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穿上,替她一颗一颗扣好扣子。围着她转了一圈“嗯,姐,你真好看!”跑进里屋,接着手里举着梳子飞快的跑出来,给她把头发梳顺,扎好。牵着她的手,走出门。门外阳光很烈,晃得她睁不开眼,耳朵里听到许多孩子的嬉闹声,她迟疑的停住脚,扭身想回去,去那个没有人注意的世界。
“姐!”妹妹搂住她的肩“我们去房后儿,那儿没人。”能感觉到她在轻轻的打颤却顺从了,低着头,眼睛只瞅着脚尖前的那点儿地儿。
“出来啦!噢,噢出来啦!”孩子们的喧闹声瞬间又消失了,倚着杖子靠着墙根嗑着瓜子唠闲嗑儿的女人们住了嘴,狠狠的剜了两眼出声的孩子。白杨牵着她走,阳光下能清楚的看见她额头上迸出的一颗颗汗珠子。
不一会儿就从房后传来白杨清脆的声音“小皮球架(用)脚踢,马连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女人们相互瞅瞅会心一笑,这是两个孩子才能玩儿的游戏,你的左脚对我的右脚,我的右脚对你的左脚,对碰暖脚的游戏。
“姐,你也说。”
“姐,你说呀!”
“小、、、皮球、、、、、、”她的声音迟疑、结巴、不自信。
她是个不到6岁的孩子,玩儿起来就不管不顾的年龄,虽然不断的用眼角偷偷四下里瞄,却很高兴。没有人过来指指点点,妈也没有因为怕妹妹被传染拉走妹妹。
尽管百般不情愿,太阳还是慢慢地落尽西边的山头里,天暗下来,妈吆喝她们回屋吃饭。
她挣脱妹妹的手自觉的回到鸡架旁边的旮旯,被爸抱起来。
今晚上的饭桌边有她的一个凳子,她小心翼翼地吃,连咀嚼都无声无息。不敢抬头,不敢夹菜,爸妈不断的往她碗里夹菜。
这顿饭她吃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