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惊讶间,却听到大堂内忽然有人大笑起来。青兮循声而望,却是坐在靠窗一桌的一位年轻公子,他身着缇色华服,手拿折扇,俊朗不凡,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这边。那笑容不达眼底,眼神是让人恐惧的没有温度。只听他悠悠说道:“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嗯,这话似有几分理,却也不尽然。但是,说话口无遮拦就是你的不对了!”他笑意不改,眼神却忽然狠厉:“又岂是人人都能由你这张臭嘴妄加评断的!”
青兮定定地看着那缇衣公子,只觉他优雅从容,就算此时嘴里说着骂人的话,也丝毫不让人感觉奇怪,仿佛他就是有理的。
一句说完,却见他“呼——”地甩开折扇,将手中的酒杯挑到半空中,杯中酒倾泻在扇面上,又被他快速地挥出,那一杯酒竟尽数泼到了青兮身旁方才说话的男子脸上。青兮惊讶地捂住嘴,瞪着眼睛看向他,他们的距离可不近,多强的功力啊!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此时已稳稳地接住了酒杯,一只手竖握着纸扇半遮着脸,扇面上竟不沾一点酒水的痕迹。那扇面上用蝇头小楷题着一首诗,青兮觉得分外眼熟,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不正是不久前师兄让她背的诗集里的吗?她至今还不太懂的李玉溪的《无题》: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
走马兰台类转蓬。
被泼了一脸酒的男子顿时懵在哪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手上前怒道:“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人?我爱说谁与你何干?”孰料还未走到近前,缇衣公子手中的酒杯已经飞出,不偏不倚掷在那人额上,登时就仰躺到地上。
“不巧得很,我也从京城来,你口中所说恰有一人就与我相干。”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敛去笑容淡淡说道。霎时,又见他手中一挥收起了折扇,提起衣袖又淡然地饮起酒来。
青兮从刚刚的惊变中未回神来,见那倒地男子被一人扶出依水人家,这才专注地看向缇衣公子。许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青兮起身走到他的桌旁。
那缇衣公子远远地看着她走来,脸上浮上粲然的笑意,冲她一挑眉,只一只眼睛欢快地眨了一下,亲昵地说道:“是你啊,好奇丫头!还要跟我打听那事吗?道听途说可没有亲身经历来得有意思!”
青兮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指了指他手中的折扇,问道:“上面那诗,什么意思啊?”
缇衣公子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问,先是一愣,又向她问道:“有喜欢的人吗?”
这回换青兮愣了,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两朵红晕,如实答着:“有,有啊!”想到她与师兄的种种,赧颜更盛,又像是证明什么似的,还补上一句:“差不多就快成亲了!”末了,自己笑笑,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原来是个未谙世事,情窦初开的姑娘啊!缇衣公子笑看她一眼,回道:“如此便没有问题了,你喜欢的人自会告诉你。”
青兮抬头看他,对他的答案脸上显然写着不满意,小声说道:“他要告诉我了还用得着问你吗?”
他却并不言语,看她一眼,心道:倒是个可爱女子!
店内的宾客依然在谈笑风生,议论纷纷,噪杂中仿佛能听到在说什么“江南武林盟会”的事。常尼又走近了对青兮道:“云姑娘刚才不是问我近来的大事吗?很快沂州就有一样大事要发生了,江南武林盟会,就在桃花节之后。秦公子是铁定要参加的,到时候云姑娘你可就有喝不完的美酒了!”
“对哦!那时秦大哥肯定从京城回来了!”青兮说道。
“你口中的‘秦大哥’该不会是信陵山庄的秦峥吧?”一旁的缇衣公子问道。
“你认识秦大哥?”青兮又是一阵兴奋。
“见过面,不太熟。”却见他冷笑一声,接着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追星公子声名远播,沂州城内,不,应该是举国上下,谁不知道武林之家韩府的公子秦峥不但生得英俊非常,而且师承巫山剑神与其身为武林至尊的义父韩义谦,十四岁独自走江湖,十六岁就凭一把追星剑名震江湖,战胜长林四侠,又先后斩杀黑鹰教无魅、鸠山屠风等武林公敌,扬名天下。他武艺超群、风度翩翩,更是侠义心怀、智勇双全!他是沂州万千女儿心内的一品佳郎,能与此等人物相识是何等荣幸!’——来到沂州,已不下十人这样跟我说了!”
青兮只觉他摇头晃脑背这一段甚是好玩,笑道:“这么说是不错啦!不过秦大哥也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是个好人。”
看着青兮单纯的笑颜,他又说道:“秦峥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不过他这俘虏人心的本事我是见识到了。只怕现在全天下都认为开那江南武林盟会就是在等着秦峥去做十八山庄的盟主呢!”
青兮觉察出眼前这人似乎并不怎么喜欢秦大哥,不料旁边更有一人用不善的口气大声说道:“这可不见得吧!秦峥是有点本事,不过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资格。秦峥可是姓秦,不过是韩义谦的养子,他可没有我们九省十八山庄的血统,他要敢觊觎盟主宝座,我银汉山庄第一个不答应。再说了,这秦峥是善类吗?哼,也就哄骗些妇孺小儿,韩义谦的亲儿子怎么长到十五岁就没了,这里头怕是有猫腻吧?”
“腻你个大头鬼!”青兮猛地站起,一掌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恶狠狠地看向说话人,正欲开口再骂,却是“哎呦!”一声坐了下来,原来是身旁的缇衣公子一扇敲在了她的头上。
却见他不疾不徐,瞟了一眼方才的说话之人,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银汉山庄的朝骅小公子啊!怎么,不服秦峥?你比他有资格吗?你武功比他强?江湖地位比他高?哦,对了,你是你爹的亲儿子。可还是不行啊,你可还有两个哥哥在前头,有本事效仿一下秦峥啊?”
“你……你是什么人?”那人气得面红耳赤。
“看吧!就凭我对你一清二楚,你却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没资格说话了!”
“我十八山庄之事岂容你这外人评断?”岳朝骅起身拔剑相向,身后一众人尽数起身。
缇衣公子手中的折扇再次出手,在空中旋转着扫过一圈,只片刻间,岳朝骅身后的一众人皆倒地哀嚎。岳朝骅面上惊诧,心知实力悬殊,愤愤挥手带领众人就欲离开。
“朝骅小公子,最后送你一句话: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出身算什么?江湖名利场,如果你想闯,拿出实力来,刀剑可不认你亲爹是谁!”折扇再次回到他手中,他泰然说道。
“大哥,你太厉害了!敢问你名号,我请你喝酒成不?”青兮目送着那一群人消失,转身对缇衣公子道。
“怎么,给你的秦大哥说了句好话就这样恭维我?告诉你,我可不喜欢秦峥,不过是看不惯一些人罢了!另外,我跟你不亲,别叫我大哥,叫我郗迹。”
青兮定定地看着他,只觉他太厉害也太奇怪,对人一时褒一时贬,一时亲近一时疏远,真不知心内到底是怎样的。还好,可以知道他是个好人,一个有意思的好人。“可是,为什么不喜欢秦大哥呢?”
“呵,大概是不喜欢跟自己太像的人吧!——不说这个,我且问你,要请我去哪喝酒?我见着你挺有眼缘的,准备接受你的邀请。”郗迹说道。
“随你定!”青兮爽快道。
郗迹想了想,道:“随我定的话,那自然要最贵的!——小二,你们沂州城哪的酒最贵啊?”
一个小二走上前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客官,瞧您说的,到了沂州城,谁不知道栖秀楼的酒最贵啊!”
“栖秀楼。对啊,我怎么把这个好玩的地方给忘了!”郗迹望向青兮,说道。
“栖秀楼是什么地方啊?”青兮疑惑道。她这四年来沂州跑得可不少,跟着秦峥喝遍了沂州城的酒家,却从未听说过栖秀楼,既然有这么个好玩的地方,秦大哥为何不带她去?
“这地方你竟不知?”郗迹瞟她一眼道,“确实不大适合你。不过,听说栖秀楼最近出了个名震沂州的林烟姑娘,传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更有绝美容颜藏于面纱之下,沂州富贾豪掷千金就为一睹面纱下的真容,我倒是想去瞧一瞧。”
听他这样一说,青兮更起了兴致,接道:“就去栖秀楼!我也要去!”
郗迹也是爽快人,一摊手一耸肩:“那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