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跑过了几条街才敢停下来,向后望去,见没有人追来,这才放下心,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许久,她休息够了,直起身来,自然不能回去,又不知自己能去哪里。她呆呆地站在那处,动都不动一下,眼神注视着街巷,心却在发着愁。
突然,一个洁白的身影进入了她的眼帘。是他!女孩一阵惊喜,那身姿,她怎会忘?她快速地奔向他,直到追到他的身后才放慢脚步。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敢叫他,因为在她的意识里,她断定这个少年不是人世间的凡人,她不能随意惊扰。故而,她只隔开两三步的距离,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白衣少年年约十二三,气韵潇潇,袍襟飘飘,一直静静地走在前面,只一个背影便给人恍若神人的感觉。在他的身旁,有一个风骨精神、品貌清举的中年男子与他并排而行。女孩跟着他们走了好一段路,不见那少年有丝毫反应,倒是中年男子,好几次回头,冲女孩笑笑。
眼见着就要出城门了,少年仍没有回头的意思,女孩也没有停下的趋势。中年男子却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城门对少年说道:“云儿,那日的女孩还跟着你呢!”
少年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他瞪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便继续前行,仍旧没有回头,脚下的步子却明显加快了许多。女孩的步子自然大不了多少,不禁一阵着急,竟跟在后头小跑了起来。这一回,她可不能再落下,她坚信着前方的人是眷顾她的上神,一定会给她带来幸福和美好!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日的情形:
那是几天前的一个傍晚,女孩从前街讨到一个包子,正准备转到僻静处享用,谁知,一转身便看到一个大乞丐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手里的包子。女孩心知不妙,但这一个包子就是她今日的晚餐,怎可轻易交出?她快速将手收到背后,转身就跑。那大乞丐却一步上前夺过了她的包子,一把拧起她就往旁边一丢。
力量悬殊,女孩无力招架,跌倒在街边一处店门旁,头磕到店前的石阶上,不一会儿,便有湿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到脸颊,滴落在石阶上。女孩还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石阶上的鲜红,这才回过神来,感觉到伤口处疼痛万分,心中猛然涌起巨大的恐惧。
正在此时,一双白色的缎面素鞋出现在了石阶上,一位白衣少年自石阶上缓缓走下。女孩的目光突然被吸引,她抬起头自下而上缓缓去看那少年,只一眼,便是惊为天人。那人眉眼如画、长发漆黑,一袭白衣如雪如玉,娟好静秀,瑶环瑜珥,温雅沉敛恰到好处,人间无其丽!女孩自然不知怎样形容他的美好,只知道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似乎人世间也没有这么好看的人,她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神仙。
在她晃神间,少年已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来。他取出纱布,拭去她额头和脸颊的血迹,又细细地为她包扎起伤口。
女孩看着他一圈一圈为自己缠着纱布,这会儿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了,她傻傻地注视着他,更加确信他不是个凡人。
而少年的脸上始终见不到一丝表情,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眸色淡淡。末了,他欲起身,女孩却抓住了他的衣襟,似是想了很久,认真地问道:“我看到血了,我会死吗?”
少年没有回答她,直起身来,拉过了自己的衣襟。
女孩不放弃,又向前伸出手,却突然注意到方才自己污黑的小手已将少年的衣襟弄脏了一块,不禁缩回了手,满脸愧色,低声道:“对不起。”继而,又扬起头来,执着地问着:“我会死吗?”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眼,少年突然顿住,片刻的犹豫,他又弯起腰,伸出一只手,食指轻轻地在她的伤口处贴了一下,开口道:“无碍。”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不及一丝掠过的风声,可她偏偏听得清晰,也不感觉奇怪,只觉得那该是属于仙人的与众不同的声音。他的表情依旧淡如止水,彼时,她分明不懂“无碍”的意思,可她偏偏从中读到了似乎距离死亡很远的信息,蓦然变得欢快起来。
这一幕刚好落到提着药从店里出来的中年男子眼中,他似吃惊地愣了一下,很快脸上又浮现出笑意。
见男子已出了药店,少年直起身子,并不理会女孩的心情变化,一抚衣袖,转身,走远……
如今,那人就在眼前,懵懂的女孩心似着了魔一般,不问缘由,只想紧随其后。他们出了城,她也跟着出了城;他们要走的路越来越崎岖,她分明已累得气喘吁吁,却像越挫越勇一般就是不愿停下来。
没一会儿,女孩本就破旧的小草鞋就磨得破烂不堪了,雪白的小脚趾头从洞里钻了出来。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似乎很不满地撅起了嘴,脚上一个使劲儿,脚趾头又猛地缩进了草鞋里。脚下硌得有多疼,她也不管不顾,马上又急急地跑了起来。
前面的中年男子又回头看了看女孩,对着身边的少年说道:“亦,我们又不赶集,你慢些走。”
少年却似不曾听闻一般,只走自己的路,几步甩开了身边的人。
女孩仍在孜孜不倦地追着,但显然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拉大。抬头看,天空渐渐变得暗沉,阳光被隐匿在突然而来的乌云背后,似是要下雨了。女孩有些急了,也跑得更急了。
不一会儿,少年与男子便到了一个渡口。少年头也不回地上了泊在渡头的乌篷船。男子回头望了一眼,不见女孩踪迹,皱了皱眉,也上了小船。
待女孩跑到渡口,小船已开出数丈远,女孩一阵颓丧,眉头紧皱着奔到最前头,冲船里的人一边叫着一边挥着手。小船越划越远,女孩真的焦急万分,也不知哪来的倔劲,只见她两脚先后一蹬,甩掉了自己的破草鞋,扶着木板便下到水里,竟真的要往前行。女孩显然不会游泳,水已没倒她的颈项,很快就要将她淹没。
船上的两人皆是一阵惊异。少年的眸色变深,转身对身旁男子唇语道:“救人!”
男子显然习惯了他无声的话语,一挑眉,回道:“你现在这是在求我啰!”
少年何曾理会他说些什么,只焦急地再次言道:“救人!”
男子此刻却显得别有耐心,回道:“你可想清楚了,亦?救了她可就别想再甩开啰!”
少年蹙着眉,严肃地说道:“放她跟到此的是你,如今要不要救人,也随你!”说完竟一挥衣袖,转身进了舱内。
在他转身的同时,一个身影迅速地掠起,点过水面,片刻便伸手将女孩拉出水中,腾身飞回船上。
女孩还清醒着,只是喝了几口水,又经在空中一飞,有些吓傻了,只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人。
“哪里来的倔丫头?倒是说说看,为何一直跟着我们啊?”男子找了块干布给女孩擦了擦头发和脸颊,这女孩在水中一泡,洗净了脸上的污垢,竟见得眉目清秀,白净可人。
女孩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清了眼前的状况,不禁一阵惊喜,向眼前男子道:“你们是神仙对不对?刚刚你在飞。”
“哈哈哈……”男子先是一愣,又恍然大悟一般朗声笑道:“我们是神仙的话就不用坐船过河了,直接变过去不更好?”
女孩疑惑了,又偏着头去看白衣少年,似要从他身上寻找答案。可少年只是静静看着她,仍不发一语。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又问道。
女孩忽而抬眼,一双澄澈的眸子却突然湿润了,悲伤蔓延。她落寞地低下头来,轻轻摇了摇。
见此情景,男子轻轻拍了拍她,说道:“好,不想说就不说了!”
女孩复又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说道:“没有名字。”
一阵静默。
“那你父母呢?”仍是摇头。
“家在何处?”仍是摇头。
一旁的少年也被她愈渐浓重的悲伤触动,与男子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问。
男子看了看少年,心下一动,嘴角浮起笑意,对女孩说道。“丫头,我虽然不是神仙,但也是个高人。刚刚那个‘水上飞’的功夫你见识过了,怎么样?我收你为徒你愿不愿意?”
“真的吗?我愿意!我愿意!”女孩一阵激动,头不停地点着。
“那,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白明宇的徒弟了,他是你师兄云亦。”说着,看向身旁的少年。女孩也看向他,露出傻傻的一笑。
“徒儿,还不过来行礼?”白明宇粲然笑道。
女孩赶忙跪下身来,学着旁人的样子,对着师傅叩了三拜。行完,又转身对着云亦拜了三拜。这礼原是不需的,可云亦并没有阻止她,仿佛能看透她一般,默默接受了这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人生仪式,从此,她要换一种姿态活在这世间。
师傅白明宇一直笑得欢快,见她行完礼,又冲云亦狡黠地挑眉道:“大礼行过了,师兄,给取个名吧!
云亦瞥了他一眼,接着又看到了面前满含期待的女孩,小小的一个人儿,站在出舱的门口,乌篷船顶端的弧度和那一方出口定格了一个画面,女孩就在中央,她的背景是茫茫的湖水和层云欲雨的天空,她显得那样单薄、渺小、脆弱。一瞬间的怜惜涌起,再看了一眼她的身后,他启唇倾吐,甚至尽力发出声响让她听到,他说:“‘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就叫你‘云青兮’可好?”记住此时的天、此时的水,她的命运将从此开始转换。
他的话音不大,甚至有些奇怪,可她听来却是极悦耳的。她不懂那句诗的意思,可她以为,那必是世间最美的句子,就如他一般。
云青兮。从此她有了名字,伴随她一生的名字!她顾不上回他的问便兴奋地叫起:“云青兮,云青兮!哈哈,我有名字了!我叫云青兮!我是云青兮!”
被她的兴奋和满足感染,船上的两人对视一眼,心也变得轻松起来。当女孩安静下来,再次向云亦投去感激的目光时,她看到了他恰好迎上的双眸。他似乎是从来不笑的,至少她不曾见过。但此时,他的面上竟带着淡淡的一点笑意,如涟漪微荡的温柔,如风荷影动的美好,那笑容极浅极浅,在她心上却镌刻得极深极深……
“‘云青兮’,好啊!是个好名字!”师傅也极为赞赏,可那笑容中总归多了一分算计。只见他面向女孩说道:“丫头,现在你就叫云青兮!那,为师平日里就叫你‘云儿’吧!”
“嗯!”女孩不疑有他,欣然同意。
却见师傅得意地瞟了一眼云亦,悠悠说道:“怎么样?你不让我叫,自然有人让我叫!”
云亦不屑地别过脸去,这才意识到,无意之间,给她取名竟用上了自己的姓,他有一丝恼自己。
女孩自然不知他的思量,她正美美地憧憬着未来,忽而甜甜地开口道:“师傅,我们要去哪里?”
“天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