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嘲风踢了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睚眦,淡淡的道。
“再不起来,我的刀就要刺下去了。”嘲风手按刀炳,“铮”的一声,利刃出鞘。
“呵呵,嘲风是你啊,啊哈好久不见!”睚眦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身姿飘然动作灵活,挺起之矫健落地之轻巧看不出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你怎么也来了啊?呃,刚才我和他们闹着玩来着,你可别当真啊!”
睚眦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好不尴尬地干笑了几声。刚才那一下确实摔得不轻,睚眦笑声未落胸口剧痛又起,喉头一甜嘴角又溢出些许腥红的血液。本来就打不过人家,要是还被看出受人一击就得了内伤,这脸可丢不起!思及至此,睚眦心一慌忙用手拭去嘴角血迹,扶着墙不住地用眼睛去瞟嘲风拉出了半截的雅风古刀。
“你们出来得太久了,主上不放心,叫我来看看。”嘲风紧盯着睚眦躲闪不定的眼神,口气不曾松动半分。
“啊哈,还不是因为……”睚眦一面强作镇定地打着哈哈一面眼光四处游弋,待发现站在嘲风身后气喘呼呼的狻猊和眼睛微阖的岸时,睚眦杏眼骨碌一转,像看到救命稻草般大声喊道:“小七,你没事了么?刚才是我不好,我太兴奋了,一时就……”
“咳,嘲风,她受伤了,放了她吧。”狻猊把手搭在嘲风握刀的手上,柔声说道。
“狻猊,你没事了么?”嘲风回过身扶住了狻猊,关切地问道。“我很好。睚眦你没事吧?嘲风他只是一时情急,他不是故意的。”狻猊咧嘴对嘲风笑了一下,又扭头对紧贴在墙上的睚眦问询解释道。
“亲爱的,我也很好。”睚眦翘着兰花指对狻猊抛了个媚眼,酒红长发随之抖动,言笑宴宴,连背后雪白的墙壁也瞬间生动起来。
“你没事就好。”嘲风放开狻猊,回过头就看到了笑成一朵春花的睚眦。
“你!”波澜不惊的眼里掠过一丝讶然,嘲风眉峰微蹙,旋即从怀里掏出一只银色的小瓷瓶,掂了掂抛到睚眦手里,道:“你的风砂也快发作了,主上命我将这瓶续魂丹交与你服用。”
看到睚眦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之情,嘲风顿了顿,继续说道:“主上还说了,你什么时候回到风间就什么时候替你解印风砂,到时要走要留任你自己裁决,风间各人决不阻留半步。”
“主上……是我睚眦对不起你!”睚眦紧握瓷瓶,脸上神色凄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呵呵,回不去了,从我踏出风间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然明白。主上对我有恩,魅对我有义,你们,亦是我割舍不了的至亲至爱……可我必须要离开你们,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只能遵循我自己的心意……嘲风,请你回去禀报主上,就说对于他的再生之恩养育之情,睚眦铭刻于心……还有就是,对于曾做过的决定,我睚眦从不后悔。”
睚眦斜靠在墙上,胸脯剧烈起伏,眼里隐含泪光,一脸的坚定和决绝。
“好,我会一字不漏地按原话向主上禀告。至于以这种方式脱离组织会有怎样的后果,你应该很清楚。睚眦,念在多年同门情分之上,我再问你一句。”狻猊收起长刀,抬眼冷冷问道:“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特意放慢了语速,郑重地吐出这包涵了太多意义的四个字,睚眦背靠着墙,对站在嘲风后面的两颗粉嫩脑袋露齿一笑。
“哼,无聊。”岸极不自然地别过脸,鼓着腮去看狻猊。
“睚眦……你果然在忍辱负重,我误会你了!”狻猊两手握拳紧紧贴在身则,泪水不住地在眼里打转。
“作为脱离组织的饯别礼,我收下主上这份临别赠礼就是。”睚眦扬了扬手里的瓷瓶,对嘲风抛了个媚眼,道了声谢便举起手里的瓶子,拔开瓶塞倒出一颗殷红如豆、散发着清香的药丹,张口就要往嘴里送。
“啪!”一颗純黑的豆大药丸带着风声疾速射来,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在了睚眦捏在两指间的红色丹药之上。一红一黑两颗药丸相击后一齐脱手跌落到地上,滴溜溜地发出两声脆响,相继滚到墙脚没入黑暗之中。
“为什么?”睚眦一脸疑惑地看着嘲风不现悲喜的双眼,不解地问道。
“刚才给你的是追魂丹,这瓶才是真的。”嘲风说着从袖口摸出一只灰色的瓷瓶,手一撒,瓷瓶呈平直路线稳稳飞到了睚眦手里。
“这……也是主上的意思?”睚眦蹙着眉,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嘲风点头承认,继续淡淡的道:“主上料到你会这般,所以吩咐我做了两手准备,你若不肯回去又不当着我的面服下丹药的话,我就只有割下你的首级带回去复命。现在,你自由了。”
“主上果真这般无情!呵呵,我明白了!”
睚眦紧靠着墙闭上眼无声地哭了一会,又流着泪笑了一会。神情激动处牵动内伤又猛地咳嗽了起来。强自压下一口涌至喉头的腥血,睚眦扶着胸口一步一步朝站在嘲风身后的两个人走了过来。
“你要再敢动狻猊一个手指头,我就砍了你。”嘲风伸出执刀的右手,拦住了睚眦的去路。
“走开,我要找的不是他。”
睚眦眼光牢牢地锁在岸的脸上,不耐烦地推开嘲风的手。
眯眼看了一会,嘲风移开脚步站到一边,给睚眦让出了一条路。
“睚眦,你还好吧?”眼看着睚眦脚下一个踉跄,身形晃了一晃就要跌倒,狻猊不禁伸手去扶。
“死不了,你走开。”睚眦轻咳了一声,冷冷地拍开了狻猊伸过来的手。强自支撑着来到了岸的面前,抬手抚上岸左眼角的朱砂泪痣,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眼神复杂的道:“小尾巴,呵呵,狻猊叫你小尾巴,以后就叫你小尾巴吧。小尾巴,你听着,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这些,是与你身世有关的惊天秘闻,你一定要听清楚听好了,我和你的时间都不多了。”
睚眦说着抬起裸露着的雪白手臂,将内侧手腕上三寸处殷红如血的一点朱砂印记指给岸看,眼泪婆娑的道:“你的风砂发作时间和我的相近,主上赐予的续魂丹只能续你我一时之命,到时是生是死就要看我们的造化了。我若是死了只不过是一了百了,但你不一样。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牵绊和期望,至少在知晓一切之前,你还不能死!”
睚眦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你本来的名字叫做鸱尾,你曾和我们一样都是行走在时空隧道里的时间旅行者,而冥主御风则是赐与我们不死生命和不老容颜的最高组织首领。彼岸只是你和魅之间执行任务的行动代号,你之所以会被遗留在人间,是因为在你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时的你还是一个在襁褓中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婴儿……别惊讶,时间旅行者因为拥有不死的寿命,所以成长得也相对缓慢,从出生的时间算起,我们长到五十年方具有人类孩童的雏形……这些都不重要!言归正传,对于我们来说,那是一场前所未有过的毁灭性的灾难,你的父母死于那场非难,同时被救下来的除了你,再一就是狻猊。”
“那件事后,你被洗去了记忆并被植入了一个人类孤儿八岁前的童年回忆。”睚眦眼神迷离,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因为主上始终都不认同你,我们一行人逼不得已强行改变了你的体质将你变作了一个孩童模样,任你流浪人间,并约定和你再不相认。可你身上带着被主上种下的风砂,风砂是主上根据特定比例用彼岸花和忘川水,混合各种世间难得一见的毒虫毒草,以极其复杂的程序和仪式,引地狱冥火煅烧七七四十九天提炼出来的风毒。风毒以地狱血印种于人身,入肉见血即成风砂。风砂乃三界至毒至邪之物,可蚀骨噬魂,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同时四肢僵硬其痒无比,最后将七孔流血化脓而死,无人能救。唯有用主上同时炼制的续命丹可抵挡一二,但也不是长久之计,除非能得到主上圣恩,亲手施法解了你的蚀骨风毒之印,方可活命。”
“鉴于以上,我们都以为被投落人间孤苦无依的你,定然命活不长,这时候是魅站了出来。魅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到冥界盗来彼岸花和忘川水,用镜花水月之术再现了主上配毒时的药方,逐一按照各种毒药毒物的用量配出了一张具有一时解毒功效的药方,主要成分仍然是彼岸花和忘川水,只是比例变了,药引则换成珍贵无比的药人血。药方制成后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主上再三通融和警告,带着用性命换来的两味‘上等药材’纵身穿过时间方井来到人间找你。他找了你八年,找到你时你已奄奄一息,他用自己罕见的药人精血救活了你,并按照先前和主上定下的誓约,在护你十年周全之后回去继续为主上效命。至于在未见到魅之前你为何能一直保持着八岁孩童模样,我们也是不得其解。就像现在,你明明是个将及弱冠之年的人类青年,为何还保持着一个十五岁少年的体型和生理特征,实在是令人费疑!按理说我们的人体改造术已然接近于完美天成不可能会出现问题,定是魅在给你喝的药中加了什么驻颜延寿的灵丹妙药……”
睚眦忘乎所以地越说越远,越说越不沾边,完全将之前泪流满面的初衷抛之脑后,说到后来竟一面摸着岸的脸一面咬着指甲沉思,完全陷入了已变作人类体质的岸为什么永远十五岁这个问题。
“阿——嚏——”耐着性子听着眼前这个女人不知所云了半天,岸发动全身所有的思维神经,林林总总听出了个大概。概括起来就是:这个女人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是被门卡了要不就是进水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用得着大费周章泼墨弄文吗,直接说你父母双忘身世坎坷不就行了,一般成为绝代高手的必备元素不就这两样?惨遭睚眦魔爪将整张脸摸了个遍后岸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以示不满,伸手用力拍开按在脸上左摸摸右摸摸的锋利长爪,岸扭头看向狻猊,睁圆了眼睛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嗯,虽然不是全部,但她所说部分都是实情。”狻猊郑重地点了点头,张口努力了几次,一副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我来说吧。”嘲风缓缓地从狻猊身后绕了出来,一双凤眼定定地看着岸的眼睛,开口道:“魅和你父母一样,是主上座下四大使者之一。当年畲姬叛变,你父母为了保全你和狻猊而中了畲姬的噬魂蛇毒,我们随后赶到时两人已毒发无救,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善待鸱尾’就魂飞魄散了。魅和你父亲银轨是最得主上厚爱的部下,私下里更是挚友。他们同时爱上了你的母亲冰魄,虽然最后你母亲选择了你的父亲,但这并不影响到他们三人之间的深厚羁绊。冰和银虽然不在了,但他们的儿子还存在于世上。更何况你有着一张几乎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面孔,你的性格则和你父亲有七分相像,这也是魅为何待你至此的缘由。至于主上为何眼不容你,那是因为你是时间之子。你要是还有疑问,我可以用更简单的方法证明给你看。”
嘲风说着,伸出右手虚空画了个半圆,同时语速一变朗声说道:“天圆地方,磁生两极。日月颠倒,时光倒流,开!”
说也奇怪,随着一声暴喝,嘲风手指划过之处,空气就像被煮沸翻滚一般,夹着呼呼的风声极速聚拢和分散。岸甚至能感受到滚烫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装酷扮帅的蒙面黑衣男在表演魔术?岸皱着眉退后两步,不禁扭头朝被黑衣男护在身后的狻猊投去询问的眼光。感受到岸的注目,狻猊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用眼神示意岸继续观看。
“看就看,谁怕谁!既然你们每个人都在装神弄鬼故作神秘,本大爷就奉陪到底,谁先喊停谁以后生儿子就没那啥!”岸龇着牙在心里恨恨地想道,同时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满圆。
“咝——”就在岸低头走神的一刹那,无形半圆内沸腾的空气又发生了变化。无规则四处跳蹿的气流突然停止了躁动,像被喷了冷冻剂般瞬间冷冻凝结细小冰晶颗粒,这些晶莹剔透的小颗粒快速排列组合在一起奇迹般生成一张冰晶菱镜。
这……也太扯了吧!连同上次狻猊表演的人工水面结冰魔术,这是岸第二次看到这种怪异现象,不由得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那面渐渐长出一张怪脸的圆形菱镜。
“什么组织?报上名字,通行证拿来。”那长在冰面上的怪脸阴阳怪气的道。两颗蒙着冰霜的浑浊眼球无精打采地对着嘲风,淌着水的塌鼻梁下“噗嗤、噗嗤”地喷着白雾,一张死白的嘴倒是长得方正。
这……什么时候又蹦出张废柴大叔脸来了?敢再不科学点么!岸浑身颤抖两手握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差没跳将起来指着怪脸的塌鼻子破口大骂了。
“哟!风骚娘,衣撒西不理!”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的睚眦又突然凭空出现,手里拿着一瓶掺了52°红星二锅头的冰镇伏特加,酒气冲天地朝淌着冰水的怪脸响亮地打了声招呼。
“哟!睚眦妹子!一段时间不见你的霓虹语又进步了呵,不过第一个发音貌似有点不准确哦!”
怪脸熟络地和睚眦打着招呼,并友好地纠正了睚眦含糊不清的发音错误。
“呵呵,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无情啊!”睚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顺道搓了搓那头飘逸的酒红长发,像是在抓头,更像是在……额,显摆。
“你准备好了没有?”嘲风突然回过头问道,清冷中带着些许温润的干净嗓音化成声波,通过空气导入耳中鼓动耳膜,如天籁般将已然石化过去的岸唤醒复苏。
“准备什么?”
“喂,问你话呢!你这小子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岸和怪脸齐声发言,一个发问,一个质问;前者茫然,后者不爽。
“既然你没异议,那我们出发吧。”嘲风说完,眼神淡定地徐徐抽出那把七尺长刀,割破手掌把血滴在明晃晃的刀刃上,然后将闪着寒光的刀尖对准怪脸的凹陷下去的圆鼻头。
“你要干什么?!”似是预测到了嘲风下一步的疯狂举动,怪脸张着白口开始紧张地怪叫了起来,死白脸上的冰水淌得更加厉害。
“难道你又想——”怪脸惊呼一声,话没说完就被嘲风一刀劈中要害,整张脸碎裂开来化成冰粒漂浮在空中,并快速消融在空气里。随着怪脸的消逝,在原先镜面的地方现出一个黑幽幽,刮着阴风半人高的洞口。那寒气逼人的阴森洞口似透着一股吸引人的魔力,仿佛在发出邀请引人进行一场地心之旅。
“这又是什么?宇宙黑洞?”岸张着嘴情不自禁地朝逐渐扩大的黑洞走去。
“这是时空隧道,等下我们进去后我再挑空跟你细说。”嘲风一阵风般绕到了岸的面前,从身后抽出一件蓝色披风,不由分说为岸披上披风并迅速系好领带。轻道了一声“去吧”,便一把将岸抱起投入了黑洞中。
“我们也去吧。”嘲风回过头,向狻猊伸出右手。
“来了。”狻猊微笑着跳到了嘲风身上,两人一同跳了进去。
“哎,等等我!”睚眦扔掉手里的空酒瓶,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欢迎来到时空隧道,这次时间之旅你们将遭到百年一遇的飓风袭击,生存几率为零。”
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冷冷地从黑洞中传来,随着“咣当”一声脆响,黑洞随之消失,万籁俱寂,夜色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