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掉了眼泪,程四爷回过头,身边的篝火依然在闪动,一个小伙子已经睡熟,那是他的孙儿。
四爷给篝火添了些柴,又替孙子赶了赶蚊虫。他回身蹲在了一块青石上,吧嗒吧嗒的抽起了旱烟袋。凝望着铺在脚下的那块羊皮卷子,多年前的往事浮上了心头……
这还要说到那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清末同治年间。幼小的程四此时已成孤儿,无依无靠的流浪,漂泊到了珲春。
珲春产金,弱小饥瘦的程四便进了一个金矿当童工。那矿窑在长白山脚下,珲春河畔,自古就是个人间仙境。
程四勤快,嘴甜,聪明,心眼好,又是个孩子,矿上从上到下大家没一个不喜欢他的。这一晃就过去三年多,程四快十五岁了。
矿主有个儿子叫来福,刚满十七岁,酷爱打猎,而且上山时总喜欢叫着程四同去。那年夏天天气不热,七月好像刚开春。一天清早,来福又叫了邻家几个半大的孩子去打猎,到矿上也叫了程四。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上了山。说是山,其实只是长白山脚下的小岭,不高,可植被茂密,在当时也是人际罕至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柳子(土匪窝),所以野兽并不多。也就是山鸡、野兔、黄鼠狼,连野猪都很少见。大型的野兽都在深山里,他们几个孩子可是去不得的。
不久前镇上风传有个柳子被官兵给端了,这可是当时的大新闻。在那清朝末期,兵不如匪的年头,要不是官老爷的老娘被绑票了,没人去剿匪。就算去了也没用,都是走形式。
这回能下这么大的决心,听说是那个柳子里发现了个古墓,挖出了不少的好东西。后来拿去省城销赃的喽啰不慎被抓,东西被官府缴了去。那奉天督军见了货、过了堂,还请了当铺大扎柜鉴定,认准了是好东西,一纸令下,还有多少,我都要了。正巧当时朝廷下令围剿东北巨匪,这才调军队灭了这个倒霉的、本来没人看上眼的小柳子。
来福和程四几个人,溜溜达达的就来到了那个被灭的柳子遗址。来福来过这里,他爹和这里的大横把是老相识。这也难怪,这买卖人就是要黑白两道儿通吃,才能有好日子过。
步了正堂,空空当当。血腥味还没散尽,刺鼻。
程四有些害怕:“福哥,走吧!今天收获不少了,回晚了被发现,刑头儿得打死我。”
“看你那屁胆,你是怕老刑还是怕鬼啊,哈哈!”
“我,我都怕!”程四心想着那老刑可比鬼可怕多了。
“走吧,没事,有我呢。咱也开开眼,进去看看古墓啥样。”
程四扭不过来福,跟着大家进了后寨。这所谓的后寨,其实已经不在了,不过是些残垣断壁。几天前还有几十人盘踞的寨子,现在空的可怕,静的慎人。
几个人在后寨里找了几圈,也没见到哪有什么古墓。就在正要穿过后院回去的时候,突然一只野兔穿了出来。来福反应很快,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铳。打的真准,兔子腾在空中就着了道。可不巧的是,它一头栽进了草丛中的一口井里。
“哎哟,那井可别是冒泡的,快去看看,还能捞上来不!”
“哎!我去。”程四第一个跑了过去。
“没泡,是口干井,也不深,能下去。嗯?兔子呢?”
“是啊,眼见掉里了,还吃了铁嘎的,哪去了?”
小哥几个都围了上来,缩头探脑的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块兔肉,一根兔毛。
“真是邪了门了,怎么搞的!”来福打猎进山也有几年了,也算见过些特别的情况。他稳了稳心神,托着腮帮,围着这口井打量了起来。
这是口老井,青石板的地方边,青石板的八卦沿。说是老井,那是看它风化破损的相当严重了。但这口井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按说无论什么井,只要是经常提水,边上总会打绳沟,免得割绳子。可这口井的内沿,棱角分明,好像刀削一样。
仔细看看井沿,依稀留有大片的血迹,不过那显然不是刚才那只兔子留下的,因为早已经干了。
再看井里,一眼到底,只有丈把高,而且一滴水都没有。
“小四,敢下去么?看看有没有岔洞儿。”
“算了吧,福哥。可能跑了,咱回去吧!”
“小屁胆,怂了吧!你们看这井多怪,也许这就是古墓的入口。拿绳子,看我的,没准能拣点老货也说不定。别傻愣着,赶紧的。”
这可是东家的儿子,谁扭的过他。
小哥几个找了根房梁杆子,从井口立了下去。杆子一仗有余,碗口粗细。落到井底还露了点头出来。
“我刺溜下去,一会你们扔绳子拽我。”
“得嘞,福哥,你可小心点。”程四不情愿的说,心想你这大少爷要是碰破点皮,东家不得拔了我全身的皮。
这来福少爷身手也算灵敏,一翩腿顺杆子滑了下去。
“见了鬼了,底下屁大个地儿,也没别的洞,妈的,兔仙呦。”
“没有就赶紧的上来吧,福哥。”
“不急,递我把铲子,我挖挖,万一地底下埋了货呢。”
你这家大业大的少东家还这么贪,真是财迷到家了。程四心里边想着,边和其他几个伙伴靠着井沿坐下,喝着水等着大少爷的佳音。
小哥几个在井口有说有笑的整理完今天收获的野味,就喊来福上来。
“福哥,差不多了,别挖了。”
“福哥,挖着啥没啊?”
“福哥?福哥?”
“哎?杆子呢?”程四台头看了眼井口,不由得大惊起来。
只见井口原先探出的杆子头不见了,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几个人连忙起身扒着井沿向井内望去。
井口里什么都没有,就像程四第一次向井里看到的一样,干涸的井底,四壁光光。井底的土依然如故,没有丝毫被人铲过的样子。
“福哥?人呢?福哥,福哥,你可别吓唬我们啊!”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福哥,别闹了,出来吧。别吓唬我们了,你在哪呢?出来吧。”
“福哥!福哥!”……
无论几个人怎么喊,都没有丝毫回音。只有风起时,嗖嗖的呼啸声。
几个人想四处去找,可又不敢乱走。
“怎么办?”
“咋办?”
是啊,怎么办?把少东家给丢了,回去怎么交代?这是程四第一个想法。真是奇怪了,先是兔子凭空消失,现在来福也莫名不见。同样发生在这口井里,是这井里闹鬼?这是程四的第二个想法。
小小年纪的程四,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没了主意。
“程四,你下去。”
其他几个人虽只是少东家的街坊玩伴,但在程四面前都以主人自居。平时玩时无所谓,关键时候还是要使唤程四的。
“我……好吧!那再帮我弄根柱子。”程四虽说害怕,但心想秃秃的空井,应该没什么吧。
程四依样学来福滑了下去。脚落实地,毫无异样。
他伸手敲了敲四壁,实心的。用脚狠跺井底,实心的。
这可奇怪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根本藏不了人。兔子和人都跑哪去了?难不成真遇到鬼了?程四越想越害怕,连忙大喊:“扔绳子,下面什么都没有,快拉我上去。”
“听到了么,扔绳子啊!快!”
“喂,快点扔绳子啊,你们干什么呢?人呢?”
程四连喊七八声,上面静悄悄的,毫无反应。这一来可吓坏了他,难道是撞上了鬼打墙?
“救命,救命啊!”程四一急之下,边喊边骑上木杆子,准备自己攀出去。怎奈滑下来容易,爬上去难。那圆木杆围着井筒不停的打转,任程四怎么用力,都会甩回杆下。还时不时撞在井壁上,爬的越高,撞的越疼。
就这样,程四被困在了井底。
他抬头看着井口,这种当井底之蛙的感觉,真是又可怕又可悲……
休息了片刻,程四渐渐稳住了心神。他观察了下四周,琢磨了一会便抱起了木杆,使足了吃奶的劲,向地下砸去。他是想用木杆在地上掏个坑,然后埋住木杆。只要木杆不翻滚,他就能攀得上去。毕竟在矿里待过,人虽小,这点主意还是想得到的。
正当程四满头大汗的刨坑之时,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绳子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脑后。当他撞到绳子时,还以为是自己盘在头上的辫子松开了,毫不在意的回手甩了一下,接着干活。而片刻后,他便意识到了不对,摸摸头,辫子没开啊。
一个冷颤过后,他扭头看到了绳子,那是从井口垂下的绳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了救命的绳索本应欢喜的程四,却莫名的有种不详的预感。
“是李三哥么?怎么才管我啊,我这上去了啊,拉我一把。”
等了等,上面毫无反应!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上去再说,爱咋咋地吧!
程四边想着,边把绳头在手上挽了个卷,蹬着墙壁向井口攀去。
向上攀了大约三四尺左右,程四想要倒把手。突然,他看到了井壁上有一个刻痕,刻得很深,也很规整。是勺子形的连线,程四识得那是北斗七星的图案。
正当他想仔细看看的时候,上面开始发力了。程四迅速被带了起来,很快就看不到了那图案,到井口了。
别说是个孩子,就是个成年人,在这个当口也不会太在意什么符号图案的,只想着赶紧出去才好。程四眼见到了井口,单手扒住井沿,一使劲探出了头来。可还没等他看清眼前事物,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