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下山,到了雍的郊外,汾阴脽就近了。
汾阴脽长四五里,宽一里多,高十余丈(约三十多米)。据说西汉时,曾在此发现象征帝王权利的周天子鼎,汾阴脽上从此成为风水宝地,为历代皇帝所追随。
汉武帝最先在此设立后土祠,《汉书·武帝纪》中记载,“(元鼎四年)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此后,武帝祭拜次数达到六次以上,还留下了著名的《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逆旅的酸苦,民众的潦倒,可会是这位千古一帝所能体会的?也许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郊外居然也有了一个小小的茶庄。
卢氏和权叔走累了,落脚在这个小茶庄,气喘吁吁地吃着茶。本来以为要追个好几年才能抓住冯贤,没想到出门十天不到,就听说了冯贤在杨县被擒住的消息。于是,两人现在已经在回解县的路上了。
春夏之际不算短的白昼,此刻也已日暮西山了。
“今天绝不可能进城了,只好反向走,晚上到汾阴附近的客栈,盖那些臭棉被了!”
卢氏付了茶钱。
“走吧!”
权叔也拿起新买的斗笠,正要起身,突然说道:
“阿婆!稍等一会儿。”
“干啥?”
“我到后面去装些清水——”
权叔绕到茶庄的后面,那里有一条秀气的小河。权叔蹲下身来,往竹筒里装了些清水。正要回去时,忽然停下来从窗口窥视微暗的屋内。
“是病人吗?”
有个人盖着草席躺在屋里,空气中充满了药味。那人的脸埋在草席里,只看到黑发散乱在枕头上。
“权叔啊!还不快出来呀?”
阿婆扯着嗓子喊着。
“来喽!”
他跑了出去。
“你在干啥呀?”
阿婆非常不悦。
“那里好像有个病人——”
权叔诚惶诚恐,边走边解释。
“病人有这么稀奇吗?你真像个贪玩的小孩!”
阿婆斥骂道。
少说权叔也是年近半百
的人了,但是在卢氏的威势之下,仍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小鸡啄米地点着头。
“是、是、是!”
苦笑着赔不是。
茶庄前通往汾阴的道路,是个大坡道。由于往来城乡的人马不断行经的结果,雨天时到处留下大大小小的坑洼,干涸之后凹凸不平。
“别摔了!阿婆!”
“你在说啥呀?我这老太婆可没像这马路,已经老态龙钟了!”
话刚说完,上头传来声音:
“老人家,你们精神可真好哇!”
抬头一看,原来是茶庄的老板,叉着腰,站在坡顶向下望着这两个老人。
“喔!刚才劳你照顾了!你要上哪去?”
“去城里啊。”
“现在去?……赶得上吗?”
“不到城里,就找不到医生。现在即使骑马去,回程也是半夜了!”
“病人是你妻子吗?”
“不是。”
老板皱着眉头说道:
“要是自己的老婆或孩子,也就罢了。那客人原本只在店里休息一下而已,没想到给我惹来这么多麻烦。”
“刚才……老实说我从后院偷看了一下……在那儿的是个旅客吧?”
“是个年轻女子。在店前休息的时候,她说身子发冷,我也不能丢着不管,把后面的小房间借给她休息,没想到烧越来越厉害,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卢氏似有所觉,停下脚步,问道:
“那女子是不是个十七岁左右——而且身材修长的姑娘?”
“没错……她说是自己是解县来的。”
“权叔!”
卢氏对他使个眼色,急忙用手探进腰带,说道:
“糟了!”
“什么事?”
“人老糊涂了!我把自己的钱袋落在茶庄的桌子上了!”
“哎呀呀!我这就去帮你拿来。”
老板正要掉头回去。
“这怎么行!你要去找医生,病人要紧,快走吧!”
权叔早就大步跑回去了。卢氏把茶庄老板打发走之后,也赶紧跟在后面。
——准是胡金定没错!
两人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胡金定自从与冯贤约定之后,就一直不停地赶路,希望早日到汾阴脽,没想到,连日的赶路,让她疲惫不已,身体吃不消,再加上喝了点凉水,走了五六天,胡金定全身开始酸痛,不得不向这小茶庄借宿休息。
“……大叔……大叔……”
她想喝水,梦呓般唤着老板。
店一打烊,老板就去找医生了。刚才,老板到她的枕边,告诉她在他回来之前要多忍耐。然而胡金定现在发高烧,脑袋迷迷糊糊的,把这些话都忘记了。
她感到口渴,高热刺着舌头,就像蔷薇的刺一样。
“……水啊!水……”
胡金定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伸长脖子望向小河边。
好不容易爬到河边,正准备饮水时。
砰的一声,不知哪个门倒了。山上的小屋,本来就不关什么门户的。折回来的阿婆和权叔,摸索着进来。
“好暗呀!权叔!”
“等一等!”
他穿着鞋子来到火炉旁,拿了一把柴火照明。
“啊?……不在啊!阿婆。”
“咦?”
这时,卢氏马上注意到通向河边的门敞开着。
“在外面。”
她大叫。
突然,有个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胡金定。她就像只风中的飞鸟,沿着茶庄前的坡道,往反方向逃走了,袖子和裙裾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畜牲!”
卢氏追到外面走廊。
“权叔啊!你在干吗呀?”
“逃走了吗?”
“什么逃走了吗!都是你笨手笨脚被她发现了啦——咦?快!快来帮个忙呀!”卢氏气急败坏,语无伦次地数落着权叔。
“在那里!”
他望着像只鹿般拼命奔逃的黑影。
“没关系,她是个病人,而且一个女子的脚程,我们铁定追得上。”
他追到外面,卢氏紧跟在后面说道:
“权叔!你可以先抓住她,但是要等我阿婆说完满腹的怨气,再让我砍她的头!”
过了一会儿,跑在前头的权叔回头大叫:
“糟了!”
“怎么啦?”
“前面有一排竹林——”
“这一带不是不长竹子的吗?她逃进去了吗?”
“这里的竹子看起来是有人刻意种下去的呢,长得很规整啊……好暗啊!得回茶庄去拿火把来才行呀!”
他望着黑乎乎的竹林自言自语。
“嘿!你慢吞吞的干什么呀!”
卢氏不耐烦地说着,往权叔的背用力一推。
“啊!”权叔发现下面居然是个小斜坡,惊叫出声。
从满地竹叶的山崖滑行下去的巨大脚步声,终于在下面黑暗之处停了下来。
“臭婆娘!你在胡搞什么啊?你也快点给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