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倩不自觉地望着草丛发愣,突然,她回过神来,大叫一声:
“啊——”
竟把手上的笛子,扔向那个人影。
钱倩大叫一声,可是藏在那儿的人,似乎比她受到更大的惊吓,立刻从草丛中,像鹿一般一跃而起,披散的头发,高大壮实的身影,在暗淡的月光下,就像野鬼在张牙舞爪,看样子他是要准备逃走。
钱方没想到钱倩会大叫,眼看好不容易进网的鱼就要溜掉了,心中一急。
“冯贤!”
他气沉丹田,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
“等一等!”
他连续的呼喊,就像一排排的利箭,瞬间贯穿了冯贤的身心,又像是沉重的石块,将冯贤压制了下去,冯贤现在被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量,牢牢地束缚着。冯贤双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一般,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他只好回过头来。
“?……”
他的眼睛炯炯发光,直盯着钱方和钱倩。眼神中充满猜疑,杀气腾腾,半边光着的脑门,在火光的照射下,既滑稽又可怕。
“……”
钱方叫住他之后,就保持沉默,两手摆在背后,与冯贤四目相视,不落下风,就连呼吸的速度都要一致了!
电光火石的撞击后,钱方的眼尾,渐渐地出现了极其亲切的皱纹,连一身紧绷的肌肉,也像是松弛了下来。
“出来吧!”
他从背后伸出手,向黑暗的那一头招手。
本来钱方也没做什么,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让冯贤眨了一下眼,连全黑的脸庞,仿佛也有了光泽。。
“要不过来吧?过来,同乐呀!”
“……”
“我们还有食物!我们无冤无仇,也没有敌意。反正天亦将明,百无聊赖,过来坐坐吧!”
“……”
“冯贤。……你作为人的直觉还没有磨灭吧!这里有火,也有食物,又充满温情。你把自己推入地狱,把整个世界扭曲了。不说这些大道理了!反正你也听不进去的!烤烤火,吃点干粮吧。”
钱倩拿垫子铺在地上,钱方则热着干粮。看着两人那种平和的样子,冯贤才放下心来。他一步一步地靠过来,这回却因为有点不好意思,而显得羞涩,驻足不前。钱倩铺好了垫子,对冯贤微微一笑。
“来!坐吧!”
冯贤顺从地坐了下来,但是钱倩却一直无法抬头看他,她觉得好像在面对一只出了笼的猛兽,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种像野兽咆哮般的呼吸,这跟之前她看到的冯贤判若两人。
“嗯,好像热好了!”
钱方从火上的大饼上撕了一点,放到嘴里,边吃边说:
“嗯,还可以。怎么样?你也吃吧!”
“……”
冯贤点点头,首次见他微笑,露出白色的牙齿。
钱倩撕了半边饼下来,插在竹签上,递给冯贤,冯贤接过烫手的大饼,手忙脚乱地边吹边吃着。
拿着竹签的手在颤抖,牙齿也咔咔地碰撞着,费不少功夫才咬下一点饼,可想而知他是多么饥饿。若放在平常,我们也许会觉得可怜,但是现在,他那种发自本能的颤抖,令人觉得可怕!
抱着典锋一起跳下崖后,冯贤松手,让典锋掉下去,而自己则握着峭壁上的石头死命往上爬,因为典锋弯刀的特性,胸口上的伤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只是不断渗出的血,让整个山壁都滑溜溜的,脚踩在石头上很容易滑倒。爬上之后他看到有人在野营,便偷偷地瞧,没想到现在竟然能惬意地坐在火堆边吃着温热的大饼,这是冯贤做梦也没想到的。
“好吃吧?”
“托您的福,身体暖和多了!”冯贤腼腆地笑着。
“不吃了吗?”
“吃饱了。”
冯贤侧着脸看着钱倩。
“钱倩姑娘……”
他又叫了她一次。
钱倩低着头回答:
“是。”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冯贤这一问,把钱倩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答,正急得发抖,钱方却毫不掩饰地说:
“老实说,我们是来抓你的!”
冯贤却一点也不惊讶。他默默地垂着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两人的脸。
钱方双膝转向他,跟他商量。
“怎么样?冯贤!同是被捕,国法是法,道法亦是法,何不俯身于道法之下?!至少我的绑法比较人道啊。”
“我不要!”
冯贤愤然摇头,钱方又低声安抚他:
“好、好!你先听我说。我了解你的心情,你即使是化为灰烬也不愿随风而散的。但是,你胜得了吗?”
“胜得了什么?”
“憎恶你的人,还有国家的法规,还有你自己本身,你胜得了吗?”
“我……”
冯贤呻吟着,一脸的悲惨,哭丧地皱着眉。他的内心,本来就十分脆弱。
“最后只有砍头吧!解县的县令,就连村头卖粥的老头儿,都说砍——砍死这个可恨的家伙!”
“……”冯贤掩着脸坐着,突然噌一声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开。
“拿着!”钱方大喝一声,冯贤不假思索地转身,毫无意识地把钱方丢来的东西一把抓住。
噌楞楞!冯贤回过神来,右手已经多了一把四尺长的出鞘长剑!明灭的火堆前,冯贤依稀看见剑上有细细的花纹,应该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家伙。而钱方则手拿三尺左右的剑鞘,随意地站着。
“干什么?!”冯贤低低地咆哮。
“既然你无心向善,我也无需枉费心机!进招吧!”钱方的声音充满着毅力与决断。
“喝呀!”冯贤暴喝一声,向前扑去,却显得斗志消沉。
“哼!”钱方的声音似乎是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他左手捻剑诀,右手持棍直刺。
本来三尺的剑鞘理应比四尺的长剑到得慢一点,但是钱方的剑鞘却到了。
不是刺到了冯贤,而是刺到了冯贤左肩上方的虚空里。
本来冯贤还想继续冲上前的,但是他却感受到自己的头颅,颈脖,甚至整个左边的身子,随时都会被那个剑鞘无情地敲打,让他无法冒进半步。
“如果你死了,那你父母该怎么办呢?”
“咦?”
“你的父母被关在杨县狱里,要怎么办?”
“……”
“你父母性情温和,做了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就盼望着自己的儿子……不,不只他们,还有你的列祖列宗,你怎么交代?”
哐啷!长剑掉到了地上,冯贤用黝黑的手捂着脸。
“……不,不知道!……这,这些事,会怎么样?”
他消瘦的双肩剧烈地抖动着,哭喊着回答。
此时,钱方也丢掉了剑鞘,突然握着拳头,从旁猛地打了冯贤的脸一拳。
“混蛋!”他大声呵斥。“你这个莽汉,不孝子!我钱方要代替你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列祖列宗,好好教训你!再吃我一拳!痛不痛?”
“好痛!”
“知道痛说明你还有点人性——钱倩!把那绳子拿过来吧——怕什么?你看冯贤束手就擒了——不必怕也不必觉得可怜!快拿过来!”
被制服的冯贤只顾闭着眼。他现在大可以捡起地上的长剑杀了钱方。但是,他却精疲力尽,乖乖地伸出手脚——眼角还不断地流下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