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贤脖子上的刀痕，已经结了痂了，浅浅的红色，像是调皮的情人留下的吻。
昨天，他沉浸在击毙典平的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处何方，而是像个疯子一样游荡在山路上。
如今，他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把他带到了解县境内的山陵里，不觉暗自感叹
——这终究是我的故乡！
无论是在县城的街头，兵营的营帐，还是借宿睡的的草堆，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冯贤留恋。虽然偶尔在梦中梦到过这些地方，但是那种凛冽的感觉却让自己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唯有家乡不同，一切总归是亲切的。
冯贤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能够去抵御一切的困扰，没想到，自己的心中却一直有一个最柔软的地方未曾被人触碰，那就是他的家。
雨后的阳光，透过翡翠般的绿叶，照射在冯贤的身上，冯贤好像是草木的精灵，穿梭在山岭中，绿荫里。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让冯贤大吃一惊。这人蚕眉厚唇，带着一把弯刀。一身兽皮大衣，连腰带也是皮做的，那人看到冯贤，竟然咧嘴笑了，一口黄板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嘶！——冯贤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跑。无论这个是典平的游魂还是他的哥哥典锋，肯定是找自己算账的！
冯贤跑了大概二十来步，寒气已经逼近他的背脊！冯贤一回头，已经看见了典锋的脸，典锋的手仿佛暴涨了三尺，那把弯刀就像要落在冯贤那个结痂的伤口上。
已经来不及躲开了！冯贤一下子被这种气势所震慑，竟然无法拔剑出鞘，生生地将绑着剑鞘的绳子扯断，连柄带鞘地往下砸，把未出鞘的剑当棍棒使。
噼！典锋手腕子一翻，刀转上撩，然后跳开，避过了冯贤的一击。
冯贤的发带被刀挑走，他的头发披散着，蓬松的头发，让冯贤看起来就像一只地狱出来的恶鬼。冯贤乘此机会拔剑出鞘，噌楞楞的声音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亢奋。
典锋大笑着，拿着弯刀左右舞着刀花，却不仅仅是防守，时不时跳过来砍冯贤两刀。
冯贤的剑直、薄而锋利，典锋的刀弯、厚而粗钝，但是正因为这样，冯贤被典锋的快攻搞得疲于应付，拿剑慌张地挡隔着。
不一会儿，冯贤的虎口已经发酸了，剑也被磕开了几个小口。
冯贤知道，在保持这种距离的情况下，自己不被典锋折磨死也会累死，但是强大的敌人却不给冯贤任何喘息的机会。
呼！弯刀又到了，冯贤侧身展臂，剑削典锋的前臂，他知道这样典锋会撩刀回防，然后跳开，于是把剑一挑，打算挟住典锋的手腕。
这小子，大概已经摸清楚我的路数了吧！典锋心里暗惊，干脆把身子往前一逼，改成双手持刀，直直地向冯贤面门斩去。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大出冯贤的意料，连忙翻腕，剑往下削典锋的小腿。
典锋这时松开左手，右手藏刀于左肋之下，左手手搭前额，啪啪就飞出两脚，把冯贤给踢到了。
冯贤借着往后仰的势头倒退了三四步，和典锋拉开了距离。但觉背脊生疼，肺不停地扩张收缩，好像要把冯贤的肋骨也撑破一样。冯贤的心脏不停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地敲动着他的神经。他十分紧张，连从手臂上滑下的汗水，都成为了他的敌人。
剑柄已经被汗水搞得滑滑的，变得越发难握紧了，冯贤试探着双手，向前迈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这时候，典锋也上了一步，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了四尺左右。
这一刻，高下立见，冯贤十分紧张，剑柄湿不可握，典锋信心十足，弯刀像玩具一样在手中耍弄。
冯贤的喉结上下抖动，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快让自己疯掉！他犹豫不决，举棋不定，而前面的对手却无懈可击，而且丝毫没有疲惫的迹象。
在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抛去浅薄的生死观念，放手一搏的，冯贤却偏偏萌生了怯意，他居然害怕死在这里，死在典锋的折磨之下！
汗从前额缓缓流下，连这种细小的触感，也在冯贤体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想去擦汗。但是他知道，一个小动作都足以致命！他又忍下来。
可是那一刹已经太迟！在衣服上虽然看不到，但是冯贤的剑尖已经微微颤抖，露出了他的紧张和破绽！
呼！典锋的身体像一堵黑压压的铜墙铁壁，朝冯贤压了过来，白白的刀光晃得冯贤头晕，刀刃破风的声音，刺得冯贤的鼓膜将要破裂！
要豁出去了！冯贤一甩头，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左手一撤，右手像弹簧一样弹出，他学着典锋的样子，左右舞着剑花，胡乱地抵御着攻击。
兵刃之间迸出了火花，叮叮当当的声音，让冯贤的头上青筋暴起，他想大声呼号，但是张开嘴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一切的声音，一切的感觉，在这生死相搏的刀光剑影中，显得苍白无力，仿佛亘古不变的巨石，在一瞬间支离破碎，化作灰尘。
就像是沧海巨浪前的一块碎石，无力地阻挡着潮流，又像千军万马前的死士，悲壮地抵御着敌人。
跟刚才的敏感不同，冯贤这时俨然变成了一个铁人，所有的感觉都不再成为感觉，一切的思想都化作求生的欲望。
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自己的剑却不听使唤，跟随着典锋的刀挥舞，他感觉到剑快要脱手而出了，自己的手却仍然握着剑柄。
他感觉自己疲惫不堪，但又像每一个弹指之间都是全新的，催促着他紧绷的神经再绷紧一点。
冯贤的右手早已麻木，像脱了臼一样随着剑晃动着，上臂因为不停的运动而崩裂开来，汨汨地流着血，但是冯贤却仍不放手，死命地握着剑柄。
嘣一声，像是琴弦尽断，在兵刃的白芒中，一截断剑迎面飞来，冯贤想躲开，却被前面的刀剑漩涡牢牢吸住。
要死了！冯贤感到头上一凉，不由得闭上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