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的亮了,连沧端着一大盆血水从屋内走出。老大夫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打理好兰致雅的伤口,忍不住擦了擦冷汗,轻轻的感慨道:“真是命大,再深一寸就没命了。”
薛子蔺皱着眉头站在兰致雅的床前,刚刚老大夫给兰致雅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数了一数,带上这一次的伤,兰致雅全身上下一共有十四处伤疤,显然,这些伤都是新伤,薛子蔺不知道,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最近怎么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病床前还站了一位白衣剑客,他背床而站,眼里悠悠的落着一圈淡淡的愁绪。薛子蔺心里好奇,偷偷的拿眼睛瞧这位白衣剑客,只见他长身玉立,如一株遗世独立的修竹,寂寂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极为平静,但从他那透着淡淡愁绪的眸子里,又可以看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薛子蔺将目光定在白衣剑客的脸上,他的脸如一泓秋水,平静里透着一丝俊美,衬着那一双愁绪涟涟的眼睛,别样的出尘。薛子蔺的目光渐渐下移,在他的右手上,握着一把两尺来长的剑,薛子蔺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剑上,而是停留在握剑的手上,但见他的手手指修长,骨骼匀称,薛子蔺想,这样一双好看的手,握的应该是一把名剑吧。
“喂。”
薛子蔺低低的叫了一声,白衣剑客回过神来冲薛子蔺笑了一笑,他这一笑,落着愁绪的眼睛像是铺上了一层阳光,温温的,明朗起来。薛子蔺看着这样一双清澈的眸子,忽然开不出玩笑来,他总觉得对着这样一个人开玩笑会亵渎了他的淡然宁静。
连沧端着一盆清水从外面进来,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后这才抬头看向白衣剑客。这样的风姿,连沧感到一丝丝的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白衣剑客注意到连沧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淡淡的笑了笑,抱拳道:“在下苏明泉,幸会三位公子。”
“苏明泉?”
薛子蔺抓着耳朵想了一圈,不曾想出江湖中有这么一号人物,连沧也将白衣剑客仔细的打量一番,的确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么一个人。连沧又将他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再看向他那双淡然宁静的眼睛,忽然想起数月前进馨兰山庄接金兰令的时候,这位白衣剑客厉声呵斥了正在碎语闲言的千回峰少主苏明峰,如此看来,这位白衣剑客和千回峰的关系定当不浅,看他的言行举止出尘脱俗,连沧真有一种非是尘世人偶入凡尘中的感觉。
苏明泉静静看着连沧和薛子蔺,他仿佛能够堪透人心似地,等他们的心理活动终于结束了这才说道:“在下寻兰公子有事询问,不知两位可否容在下在这里等候兰公子醒来?”
“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你爱等多久就等多久。”
薛子蔺笑嘻嘻的看着白衣剑客,他总觉得这个人很神秘,而他碧海门的薛七少,是最爱探究别人隐秘的人,所以他忍不住问道:“不知道苏公子寻致雅是为了询问什么事情?”
苏明泉微微看了薛子蔺一眼,淡淡的道:“薛公子未必能解答我的问题。”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薛子蔺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所以没必要知道他有什么问题。他的回答不仅没让薛子蔺尴尬,反而让薛子蔺对他更充满好奇。连沧轻轻扯了扯薛子蔺的衣袖,朗声问道:“苏公子可是从千回峰而来?”
苏明泉轻轻点了点头,抬起静谧的眼眸,透着淡淡的愁绪道:“想必连少侠也曾听闻千回峰的峰主近二十年来从未踏出千回峰一步。”
苏明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连沧便明白他寻找兰致雅的目的了。千回峰的峰主苏仪安安居千回峰,不踏足江湖,不过问江湖事,但是近月苏仪安却独身离开千回峰,在神医堂和飞虎门的纠纷中他曾两次出面帮助兰致雅,苏明泉寻找兰致雅估计是想从兰致雅的口中打探出苏仪安的踪迹。
“苏前辈行踪飘忽不定,致雅只怕也不知道他的踪迹。”
连沧微微摇了摇头,看到苏明泉眼中的失落之色他心里也有丝丝不忍,但是等兰致雅醒来,只怕也是这个结果。
苏明泉轻轻的握了一握手中的剑,冲着连沧和薛子蔺歉意的笑了笑,“如此,叨扰二位了。”
薛子蔺还待继续勘察这个神秘的年轻人,苏明泉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充斥着淡淡血腥味的房间内。
“这个人还真奇怪。”
薛子蔺不甘心的收回目光,轻轻的嘀咕着,连沧扶额低笑,“好久没见你们家小丁人影了,你也不担心他?”
经连沧这么一提醒,薛子蔺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为春华的事愤慨着,都忘记自己年仅十岁的弟弟了,感激的望了连沧一眼,急匆匆的奔出了房间。
连沧轻轻的在兰致雅的床前坐下,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眼里忽然有了厌烦的神色。江湖啊,真是一个生死无定的修罗场,可是还是有许多人不顾性命的,往这个漩涡里跳。
连沧回头看了看兰致雅,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自从他们俩相识以来,兰致雅仿佛跳进了一个怪圈,事事倒霉,处处受伤,连沧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兰致雅,作为大哥,自己完好无损,却让结拜兄弟总是遍体鳞伤,如果林碧霞在的话,看到兰致雅此刻正皱着眉头昏睡在病床上,肯定又会哭闹不止的,甚至还会将自己狠狠的骂一顿呢!
连沧想着想着竟然微微的笑了,也许多亏了这个兄弟,才让自己百无聊赖的人生,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乐趣,也许正因为这个兄弟,才让自己恣意放逐的生命,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时间开始放慢了脚步,连沧在光影回旋之间,回想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忽然觉得那些痛楚都算不了什么。人生,本就是快乐和痛苦并存的,自从八岁那年目睹了父亲惨死的场面后,他自以为他的生命中只有痛苦,所以他摒弃快乐,摒弃希望,开始过着与快乐隔绝的日子,纵然叔父谆谆教导循循善诱,他还是放不下仇恨,所以他辜负了叔父的希望,辜负了未婚妻的等候,辜负了堂妹的敬仰,从一个崭露头角的少侠,变成了一个终日酗酒的醉汉。认识兰致雅也许是他的又一次重生,从兰致雅痛苦的眼眸中,他才发现自己以前的自暴自弃是多么的荒唐,于是他不惜再次揭开伤疤,只为将兰致雅的痛苦压制,但是真的压制了吗?连沧苦苦的笑了笑,也许兰致雅骨子里就是忧愁与不屈并存的,所以纵然表面上看来兰致雅在经受挫难后不屈不挠的活了下来,但是如果不是内心的郁结太深,他又怎会一次一次的拿血肉之躯去抵挡芒锋利刃呢?
“致雅啊致雅,你我兄弟二人虽然殊途同归,但终究会天涯异路啊!”
连沧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忽然看到兰致雅拨开云雾的眸子,挂着丝丝迷惑,嗔怪的看着自己,不禁结巴起来,“你……你醒了。”
兰致雅微微眨了眨眼算是回答,但是连沧看得出,就连眨眼睛,他都眨得如此艰辛。连沧将头扭向一边,尽量不去看兰致雅,但是兰致雅的目光却始终萦绕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回应。
“你知道苏明泉这个人吗?”
连沧刻意的岔开话题,兰致雅便不再去追究他刚刚的那一句感叹,沉思了一会儿道:“苏明泉是千回峰峰主苏仪安的长子,和苏仪安一样,近二十年来几乎未曾离开过千回峰。”
“几乎未曾离开,那就是也曾离开过,只不过离开的次数很少。”
兰致雅点了点头,“就我所知,苏明泉和他父亲各自离开过千回峰一次,数月前苏仪安的幼子苏明峰和金刚拳虎鸿飞的大弟子赵胜心拿到一张金兰帖,苏明泉担心弟弟会出来闯祸,因此陪伴他一同来到馨兰山庄,不久苏仪安也离开千回峰,在神医堂和飞虎门的纠纷中,他曾帮助过我。”
提起数月前的事情,饶是兰致雅已经放下,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连沧疑惑的皱了皱眉,“奇了怪了,千回峰的弟子既然从不踏足江湖,为何那苏明峰却一直行走江湖?看那苏明泉不像是胆小怕事的人,为何因一张金兰帖而出山?既然苏仪安二十年都未曾下山,又是何事让他不得不下山,并且还是瞒着家人?”
连沧的诸多疑问让兰致雅微微一愣,他不知道他昏睡的这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连沧忽然提起了千回峰,他只记得昏倒的那一刻,有一个白影在自己面前一闪,并喂给自己一颗药丸,那颗药丸让他睡得更沉了,意识更涣散了,但是他感觉得到,血流更慢了。
连沧见兰致雅疑惑的神情,微微一笑,将苏明泉寻找兰致雅打探苏仪安踪迹的事情给兰致雅说了一遍,兰致雅遗憾的笑了笑,那个谦和温淡的前辈帮了自己两次,自己却未曾和他说上一句话,更不知晓他的踪迹。
连沧帮兰致雅掖好被角劝慰道:“别多想了,好好养伤吧!”
说着起身走了出去,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插着飞虎门标识的旗帜,连沧刚准备反身回去,却被马车内的人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