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苏州清幽的古城中,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步履悠闲的人流,兰致雅耳畔飘过的,却是兵戈相见的铮铮之声。一到苏州,兰致雅立刻给飞虎门和神医堂递了拜帖,黄昏时分,神医堂的千湘子堂主派座下的青云医官前来客栈相请兰致雅到神医堂一叙。
夕阳缓缓的滑过西天,只在天尽头露出浅浅的一弯彤色,天空被这一弯彤晕染得殷红如血,兰致雅细细的盯着这赤霞彤彩的天空轻声慨叹。走在前方的青云医官回过头来看了兰致雅一眼,似是不满的道:“堂主派的轿子就在客栈门外候着,令主为何不坐呢?”
兰致雅微微笑了笑,依然望着夜色将暮未暮前的这一方天空,浅淡的红光洒在他莹润的脸上,仿佛朝圣的信徒,肃穆庄严,青云医官看到这一幕咽下嘴边的话,静静的望着这个孤僻的公子,站在不远处等着他。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兰致雅歉意的笑了笑,跟上青云医官的脚步,边走边试探性的问道:“不知贵堂堂主是什么样的人,晚辈第一次见他,怕因为不了解而发生抵触,还望医官告解一二。”
青云医官闻言一直木讷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这个令主不必忧心,我们堂主为人和善谦恭,想必纵然令主无意冒犯,他也不会跟一个晚辈计较的。”
兰致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冲着青云医官笑了笑,继续赶路。从兰致雅下榻的兴隆客栈到神医堂的路程并不远,过了三座石桥,再转个弯儿,远远地就看到坐落在一丛茂密的青松翠柏之中的神医堂了。青云医官指了指那葱葱绿绿的松柏,对兰致雅道:“神医堂以医道和药术闻名江湖,所以在神医堂,草木皆兵,而堂主最看重的,便是这抵寒抗冷的松柏。”
兰致雅顺着青云医官的目光望去,整个神医堂都被松柏所包围,那一丛丛松柏,仿佛一个个卫兵,昂首挺胸的守护在神医堂四周,竟将偌大一个神医堂守得严严实实。兰致雅在赞赏松柏的气节时,也不禁被千湘子的智谋而折服。果如青云医官所说,神医堂草木皆兵,而这葱葱松柏,真真可比万马千军,如果飞虎门想要强攻神医堂,首先就得攻破这层层叠叠的松柏林,然后才攻得进神医堂,这一片林子,无疑是神医堂的天然屏障。
夜幕渐渐降临,西边天空那最后一抹云彩也渐渐的淡了,灰蒙蒙的天仿佛受了伤的孩子的脸,痛苦的延伸着,渐渐的又被浓重的夜色隐藏。兰致雅怔怔的望着这瞬息万变的天空,轻轻的叹了口气。
“染香公子年少有为,何必感伤黄昏呢?”
身后一个极其温和的声音传来,兰致雅悠悠的扭过头去,只见一位四旬年纪左右的儒者风度翩翩的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柏树旁,儒者长身玉立,如同柏树笔直的树干,直挺而庄宁。兰致雅看着儒者的品貌气度,知道必是神医堂的堂主千湘子无疑,立刻起步迎了上去,“晚辈兰致雅拜见前辈。”
千湘子伸出右手扶起兰致雅,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兰致雅的脉门时微微一怔,随即扬起一弯浅笑,“都说染香公子少年有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兰致雅谦逊的低了低头,随着千湘子一起走入正堂,堂内已经灯火通明,借着灯光,兰致雅注意到,整个正堂布置非常简朴,除了一幅药王孙思邈的画像外,壁上再无其他装饰品。微风轻轻拂过,一股淡淡的药香悄悄的钻入兰致雅的鼻息,那种味道有丝丝的辛辣,但细细品味时,却又觉得芳香袭人。千湘子见兰致雅微皱的眉头解释道:“这屋内燃烧的蜡烛里掺杂了多味中药和香草,公子可能不习惯,我让下人换了蜡烛吧。”
兰致雅急急拦住了千湘子,又深深的吸了口气,微微一笑,“青木香、紫丹参、白芷,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有静心除躁养血安神的功能,晚辈闻之顿觉神清气爽,几日来的疲劳也一扫而静了,哪里会不习惯呢!”
千湘子想不到兰致雅年纪轻轻对药理还有一定的研究,心里更是赞赏,“公子年少多智,真让老朽佩服!”
兰致雅被千湘子接二连三的赞扬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前辈过奖了,江湖人都知我只不过是子承父业,能走到今天全靠祖上的福荫。”
千湘子微微摇了摇头,洁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公子不必过谦,虽说是子承父业,但染香公子的名号可不是兰庆贤前辈给的。”
兰致雅听千湘子将父亲称为前辈,暗自吃惊,千湘子却解释道:“你也不必奇怪,虽说在江南武林令严与我齐名,然而在辈分上,我始终只是他的晚辈。”
兰致雅见千湘子对自己已过世的父亲极其尊敬,表情又极其诚恳,不像是在做作,心里不禁滑过一丝暖流,再看千湘子顿时觉得亲切多了。看那千湘子也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但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透露着久经世事的睿智和沧桑,这样的眼睛,使兰致雅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那已经过世的父亲,心里不禁又有一丝悲凉。
“遗憾的是,我与兰前辈虽然齐名,但也只有几面之缘,今日能得见其子,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啊!”
兰致雅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个神医堂的堂主,仔细看去,那保养得宜的皮肤上,依然爬上了丝丝的皱纹。岁月,真是个残忍的家伙,不管人们怎样想方设法,也抹不掉它的痕迹。兰致雅慢慢的回过神来,感激的望着千湘子,“晚辈也很高兴见到前辈,前辈也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身为金兰令主这是我的职责,万望前辈配合。”
千湘子的笑容渐渐隐没了,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令主放心,既然这是公事,自然要公事公办,只要令主处理得宜,我千湘子绝无二话。”
兰致雅感激的望了千湘子一眼,忽然想起一桩事来,敛去了眼里的感激之色,口吻严肃的道:“晚辈在来苏之前,于绝命岭碰到两个杀手,说是神医堂派去阻杀我的,不知可有此事?”
千湘子一听此话脸色立马变了,一甩袖子道,“我神医堂一向光明正大,可不做那种偷鸡摸狗的营生。”
兰致雅瞥见千湘子文静的脸上涌现的怒意微微一笑,“我也相信这件事与前辈无关,如此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前辈诽谤神医堂。”
千湘子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不知那两人是什么模样?”
“两个人大概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一个身材高大,左脸上从眼角到嘴角有一道疤痕,一个身材矮胖,一头银丝,两人均使用铁钩。”
兰致雅简单的描述了两个人的面貌,眼睛直直的盯着千湘子,果见千湘子变了脸色,颓然的坐在座椅上,口里喃喃道:“铁钩双霸,是铁钩双霸。”
“可是铁钩双霸五年前不是死于前辈手中了吗,又怎会在绝命岭阻杀我呢?”
回想起五年前的事情,千湘子脸上又是羞愧又是后悔,“那个时候他们兄弟俩投靠天罚宫残余势力,我替天行道前去追杀他们兄弟俩,当看到他们在药性发作时痛不欲生的样子一时不忍,便放了他们一条活路,但是他们的武功自是废了大半,料他们以后定然不能再干坏事,哪料……”
“这么说自此以后堂主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千湘子坚定的点了点头,兰致雅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那就怪了,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报恩所以才替前辈前来阻杀。”
千湘子拧紧了眉头,眼里满是肃杀之气,“这种江湖败类,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毒死他们,免得他们继续害人还疯言疯语。”
兰致雅注意到千湘子脸上的狠厉之色,不动声色的道:“既然事情已经澄清,前辈也没必要生气。”
兰致雅看到千湘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前辈有话但说无妨。”
千湘子微微咳嗽了几声,沉声道:“据我所知,飞虎门一年前招收门徒的时候,铁钩双霸也在那批门徒之中。”
兰致雅听闻此言脸色一连变了好几次,最后目光停留在千湘子的脸上,这个深沉的人让兰致雅看不透猜不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是真情实意,但是却又仿佛带着某种目的性,让兰致雅难以招架。千湘子觉察到兰致雅的怀疑,扯了扯嘴角,终究没再说什么。
兰致雅望了望门外已经黑透的天空起身告辞,看着千湘子此时冰冷的脸色和之前和颜悦色判若两人心里有点点不悦,但是鉴于客人身份,依然说了一番客套的话。千湘子望着兰致雅的背影忽然问道:“那双霸兄弟不知令主是如何处置的?”
兰致雅转过身来,注视着千湘子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淡然一笑,“我跟前辈一样没能下狠心,只是封了他们的穴道而已。”
千湘子怔怔的点了点头,忽又叫住兰致雅,“刚刚扶令主的时候无意间触碰到令主的脉门,看来令主的内伤定是那铁钩双霸所致,请令主移步药库,我给令主配几副药。”
兰致雅看着千湘子一脸关怀的神色,又想起了之前的和颜悦色以及刚才的淡漠冷厉,婉拒了千湘子的好意,转身踏入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