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沧请兰素茗将他们的计划说给狄准听,起初狄准怎么也不肯答应,在兰素茗的再三劝说下,才勉强松口,并将天绣绸庄的地形图画给连沧。夜里,连沧和兰致雅偷偷潜入天绣绸庄,在狄准所画地形图的指引下很快找到林香绸所住的地方,并悄悄将她送到了商宅的颐思园,从香草口中得知,那是商子君每晚必去的地方。
看着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商子君恍然若梦,甚至将眼睛揉了又揉,当确信面前的人就是林香绸之后,商子君喜极而泣,将林香绸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可怜林香绸被商子君卖入黑窑之后,承受着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竟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神志也不甚清晰,连自己的丈夫也不认得了。看着林香绸疯疯傻傻的模样,商子君后悔万分,两行清泪在林香绸迷茫的的注视下,长流不止。
历经近十九年的相思之苦,面对如今疯疯傻傻的妻子,商子君心里愧疚万分,因此待林香绸更是百般体贴,可是林香绸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始终盛着满满的迷茫,那层层雾气,将商子君的面容晕染的模糊不清,仿佛记忆中从来不曾出现过这个人。
看着林香绸闷闷不乐的样子,商子君一颗心都碎了,他悔恨自己当初的绝情,那个时候,他只想着林香绸和狄准昔日的情分,心里妒火熊熊,却将一年多的夫妻情分忘得一干二净。事后,他也曾去找过,可是那座黑窑里人口流动太大,早已经不知晓林香绸的踪迹。今日,是老天怜悯他多年的相思之苦和悔过之心,将林香绸送到他身边,这叱咤商界的人,竟然仰天跪倒。
林香绸失踪的事让林才光慌张不已,他担心连沧等人会利用林香绸来控制商子君,因此匆匆赶到商宅,在路上他已经想好了一大堆说辞,他将巧功坊的大火归结为内乱,将狄准的仇恨归结为夺妻之恨,他认定如此说法商子君一定会相信,心里的忐忑也终究平息下来。连沧等人知道林才光发现林香绸失踪后一定会去找商子君,因此早早的在商宅门口候着他,就在林才光还为自己的说辞而自喜的时候,一根巨大的棍子撞击着后脑,眼前顿时一阵晕眩。
林才光被关进了巧功坊的地底石牢,但是这只是权宜之计,天绣绸庄毕竟是大家族,如若林才光失踪,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因此治好林香绸的心病就成了当务之急。然而,纵然雁衔锦、连沧、兰致雅是少年英侠,对于心病,他们依然束手无策。
清晨的风温软轻柔,薄薄的曦光照亮了满园的枯枝残桠,那灰褐色的的柳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缠了淡淡的白霜,薄薄的裹在树枝上,散发着清冷的气息。兰致雅孤身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眼睛悠然的望着远方,似是沉思的样子。林碧霞拈着一朵梅花悄悄的蹑到兰致雅身后,在他肩膀上猛然一拍,将兰致雅吓得一个激灵。
“姐夫,在想什么呢?”
林碧霞笑嘻嘻的看着兰致雅,兰致雅刚刚窜起的一股火气又悄然熄灭了,但是依然冷着一张脸,并不理会林碧霞。林碧霞见兰致雅冷冷的表情,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行为惹兰致雅生气了,急忙给兰致雅道歉,兰致雅却皱起眉头起身离开。林碧霞看着兰致雅那萧瑟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的凝固了,眼里渐渐的蒙上了一层雾气,将和煦的早晨笼罩得阴霾不堪。
连沧从外面沽酒回来,刚巧撞上心不在焉的林碧霞,本来还想拿她开几句玩笑,却看到她泪眼朦胧的模样,匆匆放下酒壶去找兰致雅。林碧霞哭泣只有可能是受了兰致雅的气,兰致雅性情温和,除非是遇到烦心事,否则他不会冲任何人发脾气的。
远远地,连沧便瞧见兰致雅那一袭流云般的袍子轻轻飘扬在微微的晨风中,掩映在淡薄的晨曦下,那消瘦的背影显得别样的漠然。一直以来他们兄弟俩纵游江湖仿若无话不谈,但是内心却依然隔得很远。毕竟,连沧是江湖草莽,放浪形骸惯了,和兰致雅那种世家子弟之间庄重典雅,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既然是结拜兄弟,两个人也总是包容对方的性格,但是看到兰致雅萧瑟的背影,连沧忽然觉得包容的深层里,是无可融合。
望着兰致雅的背影良久,连沧的眼睛渐渐有些发酸,视线也慢慢模糊起来。忽然,眼前白影一闪,兰致雅那淡漠的背影已经变作熟悉的面容,浅笑着望着连沧,淡淡的道:“大哥好兴致。”
连沧张了张嘴,却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大早我只有酒瘾,没有兴致,只是我的兄弟有兴致,一大早就将林丫头惹得大哭不止。”
兰致雅知道连沧这是在埋怨他不该惹恼了林碧霞,也不与连沧争论,默默的走到连沧身边,连沧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悲伤气息笼罩在兰致雅的周身,蹙了蹙眉头,正色道:“致雅,出什么事了?”
兰致雅微微摇了摇头,冲着连沧笑了笑,可是连沧看得出来,那笑容有多勉强。
正在连沧因为兰致雅的心事儿烦闷的时候,兰素茗牵着小息无声无息的走到了院子里,眼神跟兰致雅的眼神一样忧伤,但是她在瞧着兰致雅的时候,那份忧郁却荡然无存,只有嘲讽的笑意和寒冷的气息弥漫在她的周身,令连沧和兰致雅不堪这阴冷的寒潮,忍不住步步后退。
“素茗姐,早啊!”
连沧立住脚步,靠在一棵枯树上冲着兰素茗微笑,兰素茗扯了扯嘴角,却并不理会连沧,直直的走到兰致雅的身侧,面无表情的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不管那商子君和林香绸如何,那毕竟是外人的事,你多想也无异,碧晴和阿城既然已经离开你了,你就好好珍惜眼前人。”
兰素茗的一席话将连沧内心的疑惑一扫而尽,原来兰致雅是因为看到商子君和林香绸的事情而念及自身的遭遇,心里一时不畅,于是便笑嘻嘻的安慰兰致雅,“兄弟啊,素茗姐说的没错,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呐!”
连沧一边说话一边不忘拿眼神扫了扫躲在枫树后的林碧霞,兰致雅看了看冷面的兰素茗和笑嘻嘻的连沧,重重的叹了口气,“刚刚接到消息,阿城和……四处寻访名医。”
听闻兰致雅的话,一直寒着一张脸的兰素茗不禁变色,“馨兰山庄的铁衣郎还听你差遣?”
兰致雅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馨兰山庄的庄主,但是铁衣郎是父亲兰庆贤一手创建的情报组织,他们虽然直接听命于馨兰庄主,但是却对兰氏子孙无比衷心,因此纵然林衍飞已经取得馨兰山庄的实权,铁衣郎却依然在执行兰致雅在位时下达的命令,秘密查探林碧晴和柯孟城的踪迹。
兰素茗那一直绷紧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容,那浅浅的一笑,拥有着融化寒冰的力量,令烦扰的兰致雅都不禁心生欢悦,只有枫树后的林碧霞,扶着树干的手,紧紧握起,脸上的愁容更深了。
“但是阿城和……”
想起柯孟城和林碧晴四处寻访名医的事情,兰致雅脸上那微微一点欣悦又散去了,如若不是生了什么重病,怎会四处寻访名医呢?
兰素茗难得没有对兰致雅的忧虑生气,竟然还柔声劝慰兰致雅,“铁衣郎会继续查探下去,你现在担心也没用,不如多想想眼前的难题。”
被兰素茗这么一提醒,兰致雅忽然想起狄准的事情还未解决,林香绸依然是疯疯傻傻的模样,心里又平添一道愁绪。连沧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转身看着兰素茗问道:“素茗姐,那雁公子这两日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他人影啊?”
“我知道我知道,娘亲一见到好人叔叔就生气,好人叔叔怕惹娘亲生气所以躲了起来。”
被兰素茗拉着的小息一听见连沧提起雁衔锦,立刻不安分起来,小手挣脱开兰素茗的手,蹦蹦跳跳的蹦到连沧的身边,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嬉笑道:“大舅舅,你带我去找好人叔叔好吗?”
连沧抬头瞥了兰素茗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蹲下身抱起小息笑眯眯的问道:“你怎么那么喜欢那个怪人呢?”
小息歪着头想了一会,扑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认真的道:“好人叔叔像爹爹。”
他这句话一说出,连沧、兰致雅都惊讶的齐齐望向兰素茗,兰素茗慌忙拉过小息,轻声的呵责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都没见过你爹爹,怎知他像你爹爹呢?”
小息却不依不饶的回应道:“好人叔叔就是像我爹爹,就是像我爹爹,我要去找我爹爹。”
小息也不待兰素茗发话,挣脱开兰素茗跑了出去,兰素茗急得一跺脚,急忙追了出去,连沧望着兰素茗消失的人影低低的笑了几声,推着兰致雅走出了青柳庄。
院外的寒意更浓郁,一群群的鸟儿啾啾的鸣叫着,结着伴哗啦一声从稀疏的枝头划过,将树枝荡得晃悠悠的。青石板的石缝里,也攒了一朵朵的霜花,毛茸茸的样子,可爱极了。
连沧酒瘾终于在安抚好兰致雅的心事后发作了,刚走出青柳庄,手就紧紧的握着腰间的酒壶,无奈早晨沽的酒却在回来的路上被喝了个精光。
“致雅,呃……”
连沧挠了挠头,微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道:“雁公子来去无踪,我们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不如我们去……”
“不如我们去会会那个漂亮的老板娘,顺便算算上次她整我们的帐,再顺便喝喝酒。”
兰致雅接过连沧还未说出的话,淡淡的笑着,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连沧看着兰致雅那似是戏谑的笑意,瘪了瘪嘴角,快步超过了兰致雅。
清晨,酒馆里一般都很悠闲,漂亮老板娘的酒馆也不例外。连沧几乎是奔跑而去,人还未至,声音率先窜进了酒馆内,“老板娘,一壶烧酒。”
漂亮老板娘此时正对门而坐,远远的就已经看到连沧从对街冲过来的身影,但是她却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少年,脸上荡漾着欢快的笑意。
连沧奔到门口见老板娘依然没有动,不禁将目光锁定在老板娘对面那个少年的背影上,虽然是随意而坐,但身子却坚毅笔直,玄色袍子的衣袂随意的曳在空中,悠悠的飘荡着,那样熟悉的背影,那不是……
“雁公子。”
连沧低低的呼出声来,背对着他而坐的雁衔锦微笑的转过身来,面色平静的看着一脸惊讶的连沧,起身往旁边让了一个座位。连沧瞧了瞧老板娘,又瞧了瞧雁衔锦,终于明白似地笑了,“我就说雁公子沉不住气,果然没错。”
雁衔锦轻轻擎起白瓷酒杯,悠然的抿了一口酒,淡然的笑了笑,“连大侠在这里悟道,却只是云里雾里,我只是来这里取经的。”
“好一个悟道取经,看来老板娘不是普通之人啊!”
兰致雅踏着冷风,携着一身光影,翩然走入酒馆内。老板娘看到兰致雅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袅袅的起身,将自己的位子让给兰致雅,自己却一阵烟似地飘远了,不一会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捧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看着三位公子不解的眼神,老板娘灿然一笑,将手中的包裹一层一层的打开,露出里面一只小白瓷瓶子。
“这就是你要取的经?”
连沧托起那个小白瓷瓶子,拿到面前反复的看了好久,又轻轻的放了下去,将目光停留在雁衔锦的脸上。雁衔锦起身踱到老板娘的身边,指尖轻轻的拂过那小白瓷瓶子,“孀媚的吻心酒就是良药。”
“孀媚?顾孀媚?”
兰致雅和连沧都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但见她眉目悠远,眼神灿烂,面如秋月色更浓,眼若星辰意更幽。眼角常含笑,睫毛弯弯,闪烁在一双皓月般的眼瞳之上,红唇色泽鲜,唇线丰满,绵延在两瓣桃花之悬。一身鲜衣,如同阳春桃花,散发着香甜优美的气息,两双玉手,盈盈相握,自有一股独特的美意。江湖传闻,顾孀媚是当代最美的女人,自她丈夫死后,她遭到无数少年的追求,但是连沧和兰致雅没想到,她竟然嫁给了青螺镇中小小酒馆的小小掌柜。
看着连沧和兰致雅久久的盯着自己的神情,老板娘轻掩嘴角,幽幽的笑了起来。连沧和兰致雅被老板娘的笑意惊醒,连忙转移目光,不解的看着雁衔锦,等着雁衔锦一个解释。雁衔锦看了看面前的老板娘,竟然也笑了,“她不是孀媚。”
“不是顾孀媚?”
连沧惊疑的张大了嘴巴,这么美的女人竟然不是顾孀媚,那真正的顾孀媚,该有多美?
了解连沧的想法,雁衔锦低低的笑了,“这吻心酒有多美,孀媚就有多美。”
“那我可要尝尝。”
连沧一把抓过老板娘刚刚拿出来的那个小瓷瓶子,拔开瓶塞子就要往嘴里倒,却被雁衔锦手指一勾轻巧的夺了过去。
“老板娘就此一瓶吻心酒,是用来救林小姐的,可不能让你糟蹋了。”
连沧一听雁衔锦的话就不高兴了,“什么叫被我糟蹋了?”
雁衔锦见连沧较真起来,笑着摇了摇头,拿了那小瓷瓶子,跟老板娘道了声谢,风一样的飘出了小酒馆。连沧也顾不上喝酒,和兰致雅一起追了上去,直到商宅门前,三个人才停了下来。
“喂,一瓶酒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连沧瞥了一眼雁衔锦手中的瓶子,心里充满了怀疑,雁衔锦握紧了手中的小瓷瓶子,郑重的道:“孀媚多次遭受情伤,因而酿出这吻心酒,此酒能唤醒沉睡的记忆,也能封存痛苦的回忆,喝了此酒后感觉就像是情人一吻,美妙无穷,因而被称为吻心。”
“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尝过?既然这酒这般神奇,那小小酒馆的老板娘怎会有?”
连沧好奇的盯着雁衔锦,这个四处游荡多年的少年,知道的果然比一般人要多。只见雁衔锦眉目微蹙,目光慢慢的游离开来,“五年前我和孀媚同游青螺的时候,孀媚和那酒馆的老板娘一见如故,因而赠送给她一瓶吻心,这吻心酒是治疗情伤的,我怎会尝过呢?”
听了雁衔锦的解释,旁听的人都不禁羡慕这个少年的好福气来,能够和江湖第一美人同游,毕是人生一大快事,而在雁衔锦说来,却如平常事般。
雁衔锦扬手敲了敲商宅的大门,连沧却嫌麻烦,直接扬身翻过了商宅的围墙,雁衔锦笑了笑,随着连沧、兰致雅一同跃进了围墙,围墙内的墙角内,竟然开了一丛丛的白色碎花,细嫩的枝叶簇簇围着墙壁,点缀着朵朵娇白的花蕊,在微风中,散发出清新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