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星光点点滴滴,像是悬挂在天空的水珠,倒映着时间百态。远方的灯火,不约而同的亮了起来,那些闪烁在夜间的暖黄灯光,灿烂的延伸着,那样子,像极了一条火龙,衔着黑夜和白昼的交接,吐出夜的辉煌。
星光从半掩的窗户漏进屋内,盘旋在灯笼的壁纸外,和蜡烛的火焰共同跳跃在静谧的房间内。兰素茗手执一卷古书,盈盈的站在窗前,微微的冷风吹得手中的书页哗哗的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兰素茗合上书页略带着点嗔怪的口吻道:“去哪儿玩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一转身却看到雁衔锦抱着熟睡的小息走到床边,将小息轻轻的放置在床上,调皮的星子忽然来了兴致,将淡淡的辉光洒在小息密密的睫毛上。兰素茗怔怔的立在原地,看着雁衔锦那轻柔的动作,讷讷的冷着一张脸。给小息掖好背角后,雁衔锦转身,便看到侧身站在窗前兀自出神的兰素茗,那一袭月白的长袍款款的曳在地上,淡淡的辉光流溢在淡黄色的衣襟上,雁衔锦从兰素茗身后的铜镜中看到,那齐及腰际的长发随意的披散,遮住了半边脸颊,但雁衔锦依然能清晰的看到,兰素茗此时脸上是一种冷淡得近乎严肃的表情。雁衔锦见兰素茗沉思的样子,不便打扰她,便放轻脚步朝门口走去,兰素茗忽然回过神来,随着雁衔锦走出屋内。
屋外,繁星满天,映衬着迷蒙的夜色,将那张原本毫无生气的夜空照得别样的美丽。兰素茗在雁衔锦的身后站定,略带嘶哑的声音冰冷的响起,“你从苏州跟到青螺,到底有什么目的?”
雁衔锦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慢慢的回过身去,就着跳跃的星光,打量着这个如寒冰般的美人,“就一定要有所目的吗?就不能是巧遇吗?”
兰素茗冷冷的笑了,嘴角弥漫着嘲讽的意味,显然对雁衔锦的问题不屑回答,雁衔锦仰头看着那闪烁的星子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当年,你不也是因为巧合而遇到晏息的吗?”
提起晏息,兰素茗的脸色骤然变了,清冷的眼中,刹那间有了一点点温柔,又有了一丝丝怨恨,晏息是她无法忘怀的痛苦,也是她无法忘怀的温柔,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就是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坦然的雁衔锦。
在漫天星光的夜晚,站在一片花海之中,抬头仰望那每一颗拥有自己故事的星星,细细品味每一朵花儿自己的香甜,曾经是一个少女最快乐的时光,当人事变更之后,这种简单的快乐对她来说却成了妄想。兰素茗想着往事,凄惶的笑了,当初要不是她太执拗太单纯,她的生命中,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悲痛呢?
雁衔锦却似没有看到兰素茗的悲痛,很有兴致的抬头望着那一片闪烁在暗夜中的星子,眼里盛着满满的暖意,兰素茗怔怔的站在雁衔锦的身侧,看着那半边既熟悉又陌生的侧脸,心里一声脆响,那是年少的梦破碎的声音,只是迟来了五年。
夜色在兰素茗的眼里渐渐浓重起来,雁衔锦踏着从容与坦然从兰素茗的视线中渐行渐远,那个风一样的男子,历经数十年的漂泊,已经形成了风一样淡漠的性格和作风,而像兰素茗这样寒梅般的女子,是无法企及也无法理解的,所以,他们注定了殊途。
走出院子,雁衔锦长长的舒了口气,一抬头,便看到连沧和兰致雅闪烁在不远处担忧的神情,连沧走近雁衔锦似埋怨又似担心的道:“让你送小息回去,怎么那么久才出来,素茗姐又找你麻烦了?”
雁衔锦摇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她也只不过是个需要父母关爱的孩子而已,却要承受丈夫的死别,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
雁衔锦的话,让连沧和兰致雅都不禁微微一怔,他仿佛是从一个长辈或者一个故交的身份来说这么一句话,然而从兰素茗对雁衔锦的态度中,完全可以看出,他们毫不相识,没有任何交集。看着连沧和兰致雅疑惑的表情,雁衔锦轻轻笑了笑,走入了茫茫夜色中。
这个临水的小镇,在晚上总是别样的安静,只有阵阵冷风不小心跌落在空寂的街道里,穿梭在跫音尚响的青石板上,像是邂逅了一次偶遇。连沧和兰致雅跟随着雁衔锦,从城东走到了城南,城头上的一盏灯笼,在静谧的夜里,闪着昏暗的光。
连沧终于忍不住,追上雁衔锦问道:“雁公子,请问你到底要去哪里?”
雁衔锦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连沧和兰致雅淡淡的道:“之前我已经说过我并不想插手此事,我之所以去找你们只是应黛绿那丫头的请求将我所知道的告诉你们,既然黛绿先我一步告诉你们了,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
连沧和兰致雅同时一惊,“既然你已经插手了这件事,又为何半途放弃?”
看着两人不解的眼神,雁衔锦只是淡淡的一笑,“两位是抱着目的而来的,我又怎能夺了两位的机会?”
兰致雅看着雁衔锦脸上那种与世无争恬淡安然的笑容,心里忽然一阵羞愧,连沧却不管雁衔锦的什么理由,笑嘻嘻的道:“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何不看看再走?”
雁衔锦抬起头,望着不远处隐隐约约的黑色楼宇道:“那就是巧功坊的旧址,再过三天就是巧功坊所有亡灵的忌日。”
连沧和兰致雅忽然明白了雁衔锦的带他们过来的目的,狄准既然如此重情义,那么巧功坊的劫难日他肯定会出现,而连沧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雁衔锦看着连沧和兰致雅骤然明白过来的神情,悠悠的舒了口气,“如若能化解这一场恩怨,救出那些无辜的女子,纵然是抱着目的而来又何妨。”
连沧听雁衔锦这么一说,眼里的笑意忽然浓重起来,他微微眯着眼睛,眼里盛满了盈盈一波畅色,悠然道:“如果能化解这一场恩怨,救出那些无辜的女子,纵然是夺了我们的机会,那又何妨?”
连沧将最后一句话拖得老长,略带期盼的神情盯着雁衔锦,雁衔锦却轻轻摇了摇头,满怀歉意的道:“我本无心插手此事,却不忍见那些无辜女子成为复仇的工具,如今有二位来帮助那些女子,我刚好可以借机退身。”
雁衔锦明明是将这么一个重任推脱给连沧和兰致雅,可是在他们耳中听来,却并没有鄙视或者反感,只是觉得遗憾,遗憾不能跟这位近年来江湖上声名最盛的少年联手,遗憾跟这么一位少年英才才刚刚相遇,就要分别。
注意到连沧和兰致雅眼里的晦暗,雁衔锦淡淡一笑,“我相信二位的能力。”
雁衔锦轻轻踱了几步,慢慢的在巧功坊的废墟前站定,指着眼前的一片荒芜,无限凄凉的道:“狄家数十口亡灵,狄准内心的仇恨,青螺镇六位女子的性命,都要仰仗二位了。”
兰致雅微微抬头,在昏暗干涩的风中,那一袭玄色的袍子,将雁衔锦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里,或者说,他本就是夜的使者,将希望的种子散播在混茫之中,让人充满希冀,却又无法走出夜的阴霾。
连沧无奈的拍了拍兰致雅的肩膀,叹了口气,“走吧,夜深了。”
兰致雅跟随着连沧,一前一后离开了巧功坊,雁衔锦看着那两个与夜色渐渐融为一体的两个背影,深深的眼眸里,无奈的光轻轻流转,最后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