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提前预支你的无邪和灿烂,终将以相等的寂寞来偿还。————————————————————像一场梦,却总也醒不过来。一日又一日,那些人叹息着来去,今井萤静卧在床上,一言不发。自从得知学园发生的一切,她便不再言语。人们料到那个消息会对她有所影响,只是没有想到她竟把自己封闭进寂寞的世界。医院里有令人惊慌失措的白色,今井萤静静地闭上眼,想那个橘发的女孩——想她是否也和那个人一样,在窒息的苍白中挣脱不去。为什么拯救必然要带来牺牲,为什么绝望和希望总是并行。——流架逃脱了死神的魔爪,而蜜柑为此付出了时间的代价。那些曾经存在的时间,已经分崩离析,迅速衰竭。——却又不是颠覆的空白。那个人,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回忆和过去,嘲笑着流走逝去,无可挽回,束手无措。——好像在命运的轮回中转圈,越接近终点,就越接近起点。然而看清这一切的,只有清醒的自己而已。——到底要用多久的沉默,才能抚平心里的不安,把荒凉的呼喊深深压在心底?蜜柑,如果真的要重新开始,我做得到,流架也做得到。但是……——有一个人,却再也不能了。然而时间流淌依旧。直到,流架出现。两人再次见面,一时竟是无言。就似一场噩梦,他们熬过了昏黑的夜,可醒来后,才发现一切又将从头熬起。小萤静静凝视着少年,看他苍白的脸色几乎融进身后雪白的墙,便不禁去想——如果他依旧沉睡,是不是就能像日向枣一样,永远保持着安详恬然的睡颜;如果他没有醒来,是不是就不会像自己这般,即使被现实刺痛了眼,也不能露出哪怕一点胆怯的悲戚?——清醒者的痛,局外人的哀。“我来晚了呢。”仅是短暂的沉默,流架先开口了,声音有些喑哑,但依旧是温柔的语气,他走近小萤的床边,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柜上,“身体恢复得如何?”小萤轻轻眨动下睫毛,没有说话。“我听医生说,你再休息一阵就能完全康复了。”流架突然轻咳起来,但很快就忍住了。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拿过一个苹果开始削起来,“小萤,你好好养病,然后……”“为什么要来。”淡漠的声音,眼睛却直直的望着天花板,躺在床上的人表情微微有些古怪,“需要好好养病的人,是你吧?”明明前天才听到他醒来的消息,可今天……他竟就出现在了眼前。“担心你,所以来,不可以吗?”连头都没有抬,流架仿佛只是专心的削着苹果。“她……难道连你都不肯见?”手微微一震,紧接而来的是指尖的刺痛。听到一声闷哼,小萤转过了头,然后就看到雪白果肉上洇染开来的血红。“流架!”声音惊慌得有些不可思议,小萤想坐起身,却被一只手按住了。“没事,只是划破皮而已。”流架吮去指尖的血,看小萤还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禁笑道,“怎么,在你眼里,我难道弱到连这点小伤都禁不起了吗?”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萤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懊恼。她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那张温和微笑的脸。——你明明知道的,现在的我们,只剩彼此。——你,是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良久,小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好像呢……”流架的眼神有微的迷蒙,额前的发低低垂下,“就像……又回到了两年前。”“为什么,最后使她受到伤害的,总是我?”小萤心中一惊,回头去看流架,却已看不到他的表情。少年用手捂住了眼,只能看到他嘴唇颤抖着翕动。“萤,对不起。”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闭嘴!”小萤打断,伸手去拉流架,“你、你在说什么啊……”只顾着沉湎在自己的情绪中,只顾着去想那些人的悲伤和未来,为什么竟忘了——面前的这个少年,从他醒来的那刻,已被更深重的痛苦和内疚缠绕。流架不敢放下手,不敢让小萤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有话,不曾停。“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野田,不见任何人。”——当发现自己的记忆开始崩溃,当发现最宝贵的过去开始碎裂,她,便已作出决定。“野田说,蜜柑不是不想见我们,只是不敢见,也不能见。”——抓不住想抓住的记忆,留不住想留下的过去,害怕有一天,她也会像那个红眸的少年一样,用最淡漠的目光,面对曾经最挚爱的人。“她说,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回一切。她让我们……等着她。”——只有她才明白,自己的坚持不是坚强,只是贪心。她舍不得放弃那些曾经的美好,舍不得丢下那些曾经的幸福。“可我知道,她……”“那就相信她啊!”小萤握紧了流架的手,看到他少年突然怔忡在那里,便轻轻地,却又是深深地,重复了一遍。“既然她让我们等……那就,相信她,等下去啊。”“可是……”——可是,不可能了。面对迅速衰竭的记忆,没有人,能再挽救。“不是你说的吗?多么相似——同2年前一样……”今井萤打断了流架的话,目光渐渐有了回忆的色彩,“那时,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后,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吗?”少年恍然。——记得,他当然记得。他记得那时的每一个画面,记得他怎样恐惧的看到她的鲜血在自己手间流淌,记得自己怎样绝望地在抢救室外等待手术的结果,更记得,当她醒来后,那虚弱却又真诚无比的微笑。——【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请千万不要产生任何自责的想法。】“我明白你内疚的心情,也知道你不想这样束手无策,”小萤说,“但……”——【我们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啊。】时光流逝,洗成绯红,可在淡漠的悲哀中,他们依旧能看到往昔的旧影。流架突然想起2年前那道炫目的光芒————不同于蜜柑的温暖明耀,萤的光芒,就如一泓清凉的冷泉,瞬间便澄澈了他惶遽失措的心。就如此时——她再一次的,不动声色地为他拨开迷雾,让他学会等待,相信希望。然而,流架并不知道。所谓的坚强,只是因为人们想要守护。如果他此时抬头,或许就能看到女孩深邃的眼眸后,小心翼翼隐藏起的迷惘。——背负着内疚和痛苦的,并不只有他一人而已。“流架,”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要做的事情,却必须去做了。——“流架,我们去见阿枣。”今井昴说他对阿枣已经尽力了,他说得没错。
被流架扶着,小萤透过特殊护理室的玻璃窗,看到那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在今井昴的努力下,他的外伤已经痊愈,所以乍一眼看去,他就像是个普通的熟睡者。仿佛,下一刻就会醒来。
——但或许,永远都不再醒来了。
“小萤,不进去吗?”流架想扶女孩进去,却发现她身体僵硬地趴在窗前,一动不动。自从刚醒来时触目惊醒的一瞥,直到今天,她才再一次看到他。眼睛突然干涩得想流泪,今井萤闭上眼,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我只知道,如果你受伤了,她一定会伤心的。】
“……我们……”
看到女孩的嘴唇微微的翕动,流架却听不清她的声音,“你说什么?”
声音艰涩得仿佛要碎裂开来,然后才看清,心底最深处的忏悔。
“……我们都错了。”她把头贴上冰凉的玻璃,眼底的色彩深得,仿佛是瞎了一般,“从一开始,就是。”
流架,你知道吗?
——躺在那里的人,其实,应该是我。
那天的火焰,其实在萤昏倒的瞬间已被熄灭。当她感受到一丝清凉,从混沌中摸索着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让开。”淬了寒冰的声音,是阿枣。他瞪视着门口的三个人,表情阴得可怕。
“你出尔反尔不想出庭作证,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小泉月似笑非笑,声音却渐渐显出寒意,“但你手里那个人……我们要带走。”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阿枣冷嗤一声,“从一开始,我就没说过会作什么证。”
小泉月脸色一变:“可你……”
“我不会再理会佐仓的事。”小萤感到阿枣抱住自己的手微微收紧,“所以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
“呵,你口是心非的毛病还是没改啊。”小泉月盘起手,往门边一靠,好整以暇的样子,“日向枣,既然你真的不想管,那就把今井交给我们啊。”
被说中了痛楚,日向枣表情一冷,“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我说过了,如果你是想找医生帮她看看,我们可以替你代劳。”小泉月的声音似乎很诚恳,但话语里充满了讽刺——既然日向枣不肯合作,她也就不必再唯唯诺诺,“就凭你现在的身体,大概没把她带到医生那儿,自己先倒了吧。”
小萤微微一惊,果然感到少年的喘息渐渐粗重,手臂除了微微颤抖,竟开始迅速发烫。虚汗已经浸透了病服,阿枣觉得目眩的黑晕一阵阵袭来,但他咬紧了牙,不肯示弱半分。
——他是在吃力地抑制自己跃跃欲试的爱丽丝,只是在场的人,无人想到。
“放我下来。”尽管头仍沉沉的昏,小萤还是跳离了阿枣的怀抱,但脚刚落地,腿先一软,若不是阿枣及时扶住,人几乎要跪坐下去。小萤心里一震,感到阿枣的手烫得骇人,再抬头去看,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自己才昏迷一会儿,他竟虚弱成这个样子?
“你逞什么能,还不去躺着!”明明是轻叱的话,说出来却软绵绵的。小萤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回过头,便看到小泉月阴沉的脸。
“叫医生来。”萤冷声道,她只当阿枣是旧病复发,现在当然请医生来检查最为保险。小泉月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那你先跟我们走。”
向来最恨被人要挟,小萤的脸色黑了片刻,随即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是你的爱丽丝,是不是?”看到小泉月脸色陡然一变,小萤接道,“叫医生来,否则……你就别想要回你的爱丽丝。”
小泉月的表情难看得恐怖——不动声色间,今井萤已把主动权抢了过来。
“你想干什么?”阿枣的声音很低,并非他刻意如此,只是身体,真的渐渐支撑不住了。小萤没有回答阿枣的话,只是紧张地盯着小泉月。她当然不能告诉小泉月,她的摄魂爱丽丝石早在两年前就被自己销毁了,可眼前,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小泉月眼底暗光明灭,她不确定道,“我的爱丽丝石……还在??它在哪里??”
“现在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小萤淡淡道,“反正不在蜜柑那里就对了……若想拿我去要挟她,你可打错了主意。”
小泉月忖度着,她不甘心被小萤反客为主,但心中对爱丽丝的渴望让她不由得想要去相信。没有爱丽丝的依仗,她费劲了心思吃尽了苦头才挤进高层,如果现在重获爱丽丝……那她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你们两个在这儿守着,我去找人。”小泉月转身对两个打手道,拉门出去的时候,她看了小萤一眼,“你们两个最好老实呆在这里……不要耍什么花招。”
小萤轻哼一声,看着小泉月离开,心里厌恶之至。手突然被人紧紧一拉,随即听到阿枣的声音,枯涩得几乎听不清。
“……走……”
——所谓的极限,他知道,离自己不远了。
小萤看一眼屋里两个虎视眈眈的打手,把阿枣往床上扶去,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别靠近我……”阿枣用尽力气,猛得推开小萤,对方一个站不稳,直直倒了下去,可阿枣已无暇顾及,只是大喊,“走——!越远越好!”
两个打手围了过来,小萤惊骇地慢慢站起,表情复杂难辨。她伸手想扶阿枣,被对方一挥手打开。
“别碰我!说了你……”胸口突然一阵抽痛,阿枣倒抽一口冷气,话硬生生断掉了。
“日向枣,你……”小萤慢慢蹙紧了眉,“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她以为他方才护着她是因为他已经想通了自己的立场,可现在为什么这般嫌恶的推开她?
“事到如今……我谁都不信……”沉重的喘息,破碎的话语,却成了之后久久回旋在今井萤脑中的鸣音,“我只知道,如果你受伤了,她……一定会伤心的……”
很爱,才会害怕明天一切都将改变;
在乎,才会经受不起任何小小的欺骗。
就算在电话中愤怒的大吼,就算在心里翻涌过无数念头,可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象——
——他要让她伤心,让她流泪。
“阿枣……?”小萤突然醒悟过来,也终于意识到阿枣的情况太奇怪了——
不对……不对劲!就算是车祸旧伤发作,他的反应也太剧烈了!
“快叫人来!”接近不了阿枣,小萤只得转身向身后的两人大喊,“小泉太慢了……我去!”
“不行!”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一边一个按住小萤的胳膊,她立刻动弹不得。
“混蛋!你们都瞎了眼吗?!”小萤第一次气得破口大骂,“没看到他快不行了吗?你们要弄出人命吗?!!”
阿枣深深地吸气,整个人蜷缩在床脚。小萤看到他颤抖着摊开右手,试图把蜜柑的爱丽丝石贴上滚烫的额头。然而力量突然一阵翻涌,阿枣浑身一震,爱丽丝石滚出了手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日向枣!”小萤猛然恍悟,“你……你难道还控制不了你的爱丽丝??”
对重新复苏的力量完全陌生,对火焰的运用完全无知,虽然阿枣当时制住了逼向小萤的火焰,却不知如何抑制持续涌出的力量。意识渐渐涣散,他听到女孩在旁边焦急地大叫。
“用蜜柑的爱丽丝石!”小萤想把滚落的晶石捡起,无奈那两个打手仍死死地抓着她,“一群白痴!知不知道他爱丽丝失控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出什么事了?这么吵!”门突然开了,小泉月走了进来,她看到小萤被自己的手下制住了行动,一愣之后,接着哂笑道,“呦,难道你是想趁我不在逃跑?哼,自不量力。”
“放开我!”小萤怒吼,“日向枣他……”
“先告诉我,我的爱丽丝石到底在哪儿,医生一会儿就到。”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小萤的话,小泉月睥睨着气急败坏的女孩。小萤不断地望向阿枣,看到他已经连床脚都靠不住,整个人已经伏在了地上。
“小泉月,你听着,”知道面前这个人根本不会管阿枣的死活,小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起码要让她知道现在问题的严重性,“日向枣的爱丽丝快要失控了,所以现在……”——却在此时,火焰迸发。暴起的烈火晃亮了所有人的眼,熊熊烈火首先封住了出口,离门最近的小泉月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吓不小,等她回过神,发现小萤已挣脱了桎梏,一个俯身拾起什么东西,紧接着就想跑到日向枣身边。“可恶!你们串通好的?!!”小萤攥着爱丽丝石还没靠近阿枣,不料被人一把揪住,整个人被狠狠摁在了墙上。“好啊,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火势越来越猛,小泉月的表情在火焰明灭的光影下异常可怕,“别想趁乱溜走!告诉我,我的爱丽丝石在哪里?!”小萤挣扎着想去看阿枣现在的情况,却被立刻粗暴地扳回脸;“快说!!”“你……”仿佛疯狂的火焰也点燃了她心中的愤怒,小萤大吼道,“你永远都别想取回你那令人作呕的爱丽丝!!”“什么?”小泉月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仿佛是被石化一般。“我已经毁了它。”小萤冷笑起来,声音刺耳得连她也觉得陌生,“当年你居然利用流架伤害蜜柑……你以为我会让那种丑恶的爱丽丝继续存在吗?!”“原来……原来是你……”身后传来两个人打手的惊呼,可小泉月完全不顾,她猛得伸手掐住女孩的脖子,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可怕的凶光,“原来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我不会放过你!!”窒息感突然袭来,小萤完全没有准备,就算拼命挣扎,可掐住脖子的手越来越紧。难受得想要昏死过去,小萤心头第一次涌上死亡的恐惧。会死的。她会死在这里的。——如果没有阿枣的话。谁都不知道日向枣是何时站起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拉开了疯狂的小泉月,只是当空气重新涌进胸腔,当女人的嚎叫刺痛了女孩的耳膜,今井萤才意识到——她得救了。“阿枣?你……”“走。”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小萤看清了少年眼中的空洞——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气,他仅凭着最后一丝意识行动,“快走……”你不能出事。不能。因为她说——「小萤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呢!」那个人看着只写了几个字的明信片傻傻地笑,快乐得像个天使,「阿枣,等她留学回来,你一定要见见她哦!」“休想走!”小泉月已经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扑过来,却被熊熊火焰挡住了去路。阿枣木然地看她一眼,护着小萤朝门口挪去。“今井萤!!我不会放过你!!”小泉月被火焰慢慢逼退到窗边,看到下面已经有人惊恐地指点着这扇窗子里透出的火光。这里是三楼,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未必不会生还,可是……她忍气吞声了两年,又是为了什么。从被学园驱逐的那天起,她就已经发下毒誓,要让那些夺去自己一切的人付出代价。学生时代,柚香的盗窃爱丽丝夺去了她的荣耀,她对她恨之入骨;后来,她被初等部校长重用,可蜜柑盗窃爱丽丝的显露又一次使她失宠。她恨那个变态的力量,她恨她们夺去了自己的光环,却没想到,最后自己竟因此丧失了全部。佐仓蜜柑夺走了她的爱丽丝,便永远成为了她的仇敌。没有爱丽丝的依仗,一个普通人要付出多少才能搏杀出权力的漩涡,站到今天这个高度?和派尔索那合作,利用职权对学园施压,她的忍耐,她的隐忍,都是为了复仇的这一刻。她费尽心思想撕掉那人脸上微笑的面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看到她惊惶绝望的表情!“就算……就算不能亲手伤到你……”喃喃低语着,小泉月的目光落在身后的玻璃窗上,眼中闪着阴暗的光,“佐仓蜜柑,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