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欺骗。必定要有颤抖的苦心,小心翼翼如呵护水晶,脆弱,煎熬,痛苦,无奈。已经不能回头了。因为——一旦崩裂,裸露出的,就只剩欺骗。——————————————————他说,我以前,也曾是爱丽丝学园的学生。他说,我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之所以缄默到现在,是因为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那段过去,我始终想不起任何清晰的片段。他说,你知道医生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我身体以前受过多次重创,并且又长期服用副作用极大的药物,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体弱。他说,我刚才并不是要故意隐瞒,只是我一时,无法想象和接受自己的过去。但现在,我要告诉你全部,因为只有你,我不想隐瞒和欺骗。他说,小葵告诉我,我十岁的时候进入爱丽丝学园,我的爱丽丝是火,而且……“不要再说了!”蜜柑突然用手止住了阿枣的嘴,眼神微微的震颤,“我、我不想再听了……”不是慌张,不是惊愕,首先冲垮她的情绪,竟是——恐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竟是在局势不甚明朗的现在,他却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近了。“我要说。”冰一样平静的声音,空气仿佛也微妙的凝滞了。两个人彼此凝视对方,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故作镇静——她看不懂他的焦虑,他看不到她的惶恐。谁都没有发觉,他们浑然不知——两个人,已经渐渐地,松开彼此握紧的手了。“你是在逼我吗?”还是蜜柑先开口了,用苦笑掩饰忐忑,“你对我这样坦诚,是希望我对你也毫无保留吗?”“你是这样认为的?”他不置可否,心却渐渐沉下去。“我一定会回来的。”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似乎是对他说,又似乎是对自己说,“等我回来时,等你病伤养好后……不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可我要听的不是这个!”阿枣终于大喊出声,可过分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情绪的波动,随之而来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让蜜柑立刻慌了手脚。“阿枣!”但对方躲开了她伸来的手,待咳嗽平复下来时,阿枣已是气喘吁吁。“你以为……”气若游丝,少年的声音却透出坚韧,仿佛是要把每个字都烙进她的心中,“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那些……那些已经决定舍弃的东西告诉你?”他轻喘着,虚汗从额角沁出,“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也是能和那些人一样的……”乃木,原田,安藤……还有那个“小萤”——他们是你过去的同学和朋友,他们便有权利倾听你的烦恼和忧虑;而我,其实也同样可以。但是……“但是……为什么你听了我过去的事……却一点都不吃惊?”根本不是预料中的反应,你的伪装太过明显,那样平静的表情,就好像……“蜜柑,你以前,认识我吗?”眼眸突然收紧,完全想不起当时的心情,或许她根本就没有丝毫挣扎;当蜜柑醒悟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给出了一个怎样的回答——“不……”不。不是的。不该是这个回答的。但她知道,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的回答,依旧不会改变。“真的吗?”日向枣默默注视了女孩一会,“那……你以前听流架提起过小葵吗?”蜜柑机械地摇摇头,看到少年的眼神终于黯了下去,片刻后,他竟轻轻地笑起来。“说的也是呢……”自言自语着,阿枣嘲笑着自己之前的想法,“就算流架认识小葵,你们也一定不认识我的……”他轻轻叹口气,声音微弱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否则……你们怎么可能像对陌生人一样对待我呢?”蜜柑心里一震,突然抓住了阿枣的手,“阿枣,我……”几个音节在唇边颤抖着,却是怎样都说不下去了。
少年疑惑地看着女孩,视线却在下一秒转向了门口。
“小葵?”
脚上还缠着绷带,身上只穿着单衣,黑发红眸的女孩手扶着门壁,似乎已站了很久。但不等蜜柑投来目光,她突然转身就走。
想要放声大笑,或者放声大哭。
原来,自己竟当了那么久的傻瓜。
也不管自己仍是个一瘸一拐的病人,也不顾自己一路的横冲直撞惹来多少目光,小葵赌气地一直往前走,直到被人拉住也不肯停下。
“放开我!!”她大吼出声,那只扶住她摇摇晃晃身体的手却怎样也不肯拿开。
“你再这样走下去,左脚就废了!”蜜柑的声音有了罕见的严厉。
“那也不用你管!”小葵猛得回头,蜜柑却愣住了——那双愤怒的红眸中,竟涌动着颤抖的泪水。
“小葵,你……”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怒意来源于何,蜜柑只是怔怔地看着女孩。
“我不信……”低低的声音,似乎是强忍着哽咽,“我不信……我不信你是一直在瞒着他的!”小葵突然伸出手,一把揪住蜜柑的衣服,“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明明又在一起了,却还是要这样做?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她真的不懂。
这个人的选择她始终无法明白。过去是,现在也是。
“你看不到,所以不知道……当哥哥失忆后第一次醒来时,他的表情是怎样的。”
褪下了傲气,洗去了冷厉,像一个断了丝线的人偶,他的灵魂已被剜去,徒剩空洞的眼神。
“有多少次我想要告诉他一切,但我都忍住了……因为你说过不要告诉他……因为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亲口讲给他听。”
刚醒来时,他很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失忆前的生活,但他们只能闪烁其词地敷衍。渐渐的,他不问了;最后,只剩沉默。
“我一直一直……一直在等你重新出现……因为没有回忆的人是不完整的……因为我一直以为,一直相信——只有你,才能帮他找回过去。”
那个说要舍弃过去的哥哥,那个说要只看未来的哥哥,她感到陌生,也感到痛心——因为她知道,那些,不是他的真心话。
手渐渐松开,小葵深深吸着气,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她不想哭的,一点也不想。廊上的风吹着她单薄的衣衫,身体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身体觉得好冷,而心里,更冷。
“哥哥他一直信任着你,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可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小葵站在那里,死死盯着蜜柑。她等着她的回答,可对方最后只是拉起了她的手,避开了那些诘问。
“我送你回病房。”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固执地站在那里,不肯迈一步。
“因为我自私。”
小葵愣住了,直到自己被对方扶着朝病房走去,她才醒悟过来。
“你骗人。”
“我没有。”
“你就是骗人!我不信!”
看着女孩倔强地眼神,蜜柑垂下眼,半晌,“是因为我骗了你哥哥,所以你也不肯相信我了?”
小葵的身子僵了僵,说不出话来。等两个人终于回了病房,小葵看着蜜柑低头查看自己的脚伤,涣散的思维才渐渐清晰起来。
很久的沉默。
“……蜜柑姐姐。”
“嗯?”
“哥哥最憎恨的事情,就是被人欺骗。”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蜜柑帮小葵绑好绷带,然后直起身子,坐到小葵身边。
“我说过了,因为我自私。”蜜柑低着头,眼睛直直地望着地面,小葵看到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我……不想让他离开我。”
因为太过了解他,所以她很清楚:一旦真相揭开,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但人总会有侥幸心理,她就那样一步步走下去,想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了退路。
而人也总是很贪心的,她握着自己重新得到的幸福,便不肯再放手,哪怕是自欺欺人。
“那什么时候,你才会把一切都告诉哥哥?”小葵问,语气依旧生硬,但神色间已隐隐有了忧虑,“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纸是包不住火的。”
“小葵,”蜜柑轻轻叹口气,“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没有去看对方陡然睁大的双眼,蜜柑继续说,“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他一切——关于学园的事情,关于我们的过去……我不会再对他隐瞒任何东西。”
“为什么要等到你回来?”小葵仍是不解,“为什么不是现在?”
蜜柑转头看着小葵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红眸,真是和阿枣的一模一样。她伸出手,轻轻搂住女孩,下巴轻轻靠在她的肩头,声音轻如叹息。
“因为……我希望他再爱我久一点。”
不知道离开后会面对怎样的风雨,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凶险,但只要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那么,她就有勇气等到重逢的那天。
所以,阿枣,原谅我的自私。
所以,阿枣,我已别无选择。
所以,阿枣,请你继续爱我。
——直到,真相到来的那天。
蜜柑是在三天后“消失”于京都的,而她到底去了哪里,除了小萤,连翼和美咲都不知道。「你们无需为她担心,那个地方,绝对安全。」小萤是这样对他们说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弄明白政府要从哪方面对她下手。」但却完全没有头绪。就算翼想方设法地在局里打探,也还是毫无结果。没有迹象表明政府在打蜜柑的主意——学园的风波已经结束,他们对爱丽丝者的关注,已经大大减退。难道……是我们想错了?小萤不止一次地冒出这个念头,而后又立刻否定。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翼他们的判断——潜在的危机,的确是存在的。“会不会是个人恩怨?”和流架通话时,对方提醒小萤,“毕竟,蜜柑当初……可得罪了不少人。”“你是说派么?”电话这头的声音有些不以为然,“但我不信凭他一个人,居然动用得起政府的力量。”流架沉默了。没错,能动用得起政府的力量……蜜柑的仇家里,到底有谁有这个本事?除非是……“小萤,你让翼去查查政府高层的名单。”今井萤苦笑,“你以为我没想过?但那可是安全局,资料哪是那么容易到手的。”这次真是陷入僵局了。沉默了许久,小萤听到那头传来一声叹息,“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难道……真的就僵持在这里了么?明知暗处有箭,却只能束手无策。一个月过去了,他们还是处于被动。不想一味沉浸在负面情绪中,流架晃晃头,想要摆脱之前的压抑,“小萤,阿枣他怎么样了?”“不知道。”流架愣了,“啊??”“有翼和美咲去看他,哪用得着我插手?”小萤皱皱眉。流架哑然,随后失笑,“你到底在吃什么醋啊?”结果对方以更冷的口气回应,“流架……你小时候的女装照片,我那还存了不少呢。”“你出国前不是说都烧了么?!”几乎是惊叫了。“因为太多,我没烧完。”又一次漫长的沉默。流架头痛地揉揉前额,这个小萤,还是老样子,一旦被窥破了心思,定要百倍的回击,真是一点都不坦诚。“小萤,去看看阿枣吧。”流架顿了顿,“她……很担心。”今井萤轻哼了一声。“她担心的是你。”握着听筒的手微微僵硬了。“她放不下阿枣,但更放不下你。”半晌,“你是她最重要最珍惜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小萤轻眨一下眉睫,仍是没有说话。“你们的争执我知道。”流架顿了顿,看那头没动静,便继续道,“她说她走得匆忙,很后悔没来得及和你道歉。”“笨蛋。”终于有了回应,清冷的声音里却有了涟漪,“我……根本没有生她的气。”流架无声地笑了,“那你是生阿枣的气喽?”“我干嘛要生他的气?”竖眉。“那你不去关心一下伤员?”“他欠我的。”小萤冷嗤,“我要挂了。”“喂!”流架连忙喊道,“今天下午,我能和她见一面。”刚想合上手机的手停住了,“……什么意思?”“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流架久久等不到那端的回应,有些着急,“你不想和她通话么?”今井萤抬起头,看到阳光撞进明净的玻璃窗,碎了一地的金黄。“你也是个笨蛋。”她的声音是恨恨的,但唇边却微微抿起笑意,“这种蠢问题还问我?”然后,电话挂了。流架听着嘟嘟的盲音,半晌才回过神。他苦笑着摇摇头,那个人别扭起来,真是比日向枣还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