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年后。正月嫁娶事多,照例要挑个好时辰,这就少不了"先生".附近纳吉的也有几个,但八爷不收钱,只要一点吃了就打发了,于是就成了不二的人选.
当然,小事八爷很少出手,自然落在我头上,仗着八爷的声望,也没人小瞧我,见了面都叫我"小先生",但我却不乐意.别人家都是"读书先生",我年级轻轻就成了跳大神的!捧着"挣"来的几个糍粑,摇摇晃晃才到家门口,八爷从屋面出来,见面就说:"百宝袋背上,去红溪村".
冒着寒风,走了两个多小时,我们两个都冻得面色发青,鼻涕一缩一缩的.我用抹了鼻涕的手扯住八爷的衣袖:"我说八爷,下次接活能不能长点眼?这受的罪一升糯米可补不回来,还不如蹲在炕上养膘".
八爷双两拢在衣袖里,吸了吸鼻子:"你以为我想啊?人家托熟人找的,大过年的谁愿出来?行了,废话少说快去叫门".
话说这家主人叫李东,因为排行老二,所以都管他叫二东.不愧是杀猪户,二东老婆看上去吃的就好,身上膘足,一只手臂比我腰还粗,她诉道:"八爷您看看东娃是不是中邪了,年前去王猛里杀猪,回来的时侯差点把山给烧了,现在躲在床上尽说胡话!"
八爷安慰道:"你别着急,就算中了邪,也要熬个七七之数,等阳气干了才断气."我心想八爷这哪是安慰人,简直是火上浇油,真不亏是干这行的,先撩拨撩拨,然后才榨得出油.果然那婆娘眼睛就红了,我暗暗跟八爷比了个大拇指.
进到里屋果然看到二东缩在桌上一角,脸色泛白,眼珠子浑浊,也不认人.满脸惶恐,不停的拉长声音喊:"救命啊,鬼啊,鬼啊!"
见这情景,八爷跟我比了个眼色.我马上会意,眯着眼睛只留一丝余光,看了二东一会,对八爷摇了摇头.八爷点头,从百宝袋里取出一个铜镜,放在二东身侧,对他婆娘道:"你把头抬起来,左摇三下,右摇三下".那婆娘力气很足,毫不费力.看不到异常,八爷把铜镜收起说:"他那天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就从王猛里老驼家里借了一个背篓回来"二东婆娘道.那背篓就放在堂屋,八爷围着它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哦!对了,还从山上带了一副猪肠子回来,我把它熏了,要不要拿来看看?"二东婆娘道.
"不用了,你帮我们烧口水喝!"八爷开始装大爷,不过他倒有这个资格,这附近十里八乡,他辈份算是最高的了.那婆娘应了声走了.我低声问:"什么情况?"
"你看这个."八爷指着背篓的背带,在不打眼的地方有一串枯叶扎成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不解道.八爷笑了笑说:"鬼哨子!"我一听这个名字先是一惊.听完八爷解释,也不禁笑了起来.原来这是个小把戏--乡间总有人夸自己胆大,实际上却是个软脚蟹.有人看不惯他嘴脸,便会偷偷给他挂一个这玩意.这种东西专门用来吓人的,用一种特别的叶子做成,开始不发声,但是随着走动,把它中间拉开,相互摩擦就会发出闷响,而且声音会慢慢变大.
"估计是得罪了人,给人下绊子了,又是走夜路,自己把自己吓坏了"八爷接着说:"等下你去翻下他耳朵,看下有没有红筋,估计是走胎."
人受惊身体会有反应,一般不严重的,耳朵后面会显些青筋,这是血行不畅的表现.更严重的称之为走胎,大概是当时血脉亢奋,让毛细血管破裂,耳朵后面会像蛛网一样泛红.因此巫医只要看看耳朵,就知道是受惊还是走胎.受惊的话最好办,睡几个好觉就没事了,一般只要随便胡弄下.至于走胎,巫医的说法是丢了魂魄,但按医学的说法,应该叫植物神经受损,要是没有干预的话,那人会做噩梦,产生幻觉,最后可能变成神经病.
治疗走胎八爷是教过我的,我们叫做"收胎",一般是要摆坛烧点纸钱,弄个仪式什么的,不过这纯属跳大神.真正有用的,是在人中穴烧的那一把艾草,要等艾草燃完,灼出肉香才算数,我估计这跟打鸡血一个道理,这么一刺激,人的中气就上来了,取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至于艾草药理有"回阳扶正"的作用,我觉得还不如"痛"的作用大.
我看过二东耳后,果然有红筋.把情况请二东婆娘一说,她长长舒了口气,接着骂道:"哪个断肠子的!也太缺德了!"受惊和走胎这里人都知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因此也不用挑吉时.当即让那婆娘备了东西,烧过一阵黄纸,八爷念念有词,看上去挺像回事.
他拿竹筒装满米,在神龛前摇来摇去,一会把竹筒揭开,只见米少了五分之一.八爷装模作样说:"唔,你们家的‘先人‘收了米,已经带着东娃的胎神归位了".其实有点常识的都知道米之间有空隙,这么来回摇晃,米粒互相填补空隙,看上去米自然就少了.但是乡下人哪懂,信以为神验.当然,这只是"问米术"的一般情况,也有米一点不少,甚至变多鼓出竹筒,那么就连八爷也要认真对待了!
施过"问米术"的米,主家是不要的,算是额外收入.接下来开始"烧艾",其实这是中医的手段."医、卜、星、相"不分家,我们这些"先生",医术也得会一点.因为乡民以为是"中邪",其实大部分是生病而已.
被艾草一灼,二东就像杀猪一样大叫,眼神从浑浊变红了,反手一个耳光就把精瘦的八爷掀翻在地,大吼道:"婆娘家,这是哪里来的孙子?做什么拿火烧我?!"
我连忙去把八爷扶起,小声道:"我说八爷,你也不是雏了,怎么每次收胎都让人掀耳光?"八爷摸了摸脸,恨恨道:"去他娘的,每次事先都上了心,一临事总给忘了!"我假装道:"要不要给他来点茅财法(黑巫术),教训教训他?"我知道八爷很能装,果然八爷正色道:"那怎么行?!行走江湖,德字在先,你要记好了!"
二东被他婆娘拉住了,不然我和八爷也没闲心说话.二东婆娘说:"唉呀,东娃,你没事了,你要看清人啊,这是老桥村的八爷啊!"
"黎八弟?请他来做什么?"二东问.他知道八爷是干嘛的,一联想,又想起年前"撞鬼"的事,顿时一把扯住八爷大叫:"啊!!我那晚上,那晚上是不是撞鬼了?八爷,您是来帮我治煞的吗?"
"就你这狗模样,鬼怕你才是,行了,自己去挖点天麻,当晚饭吃,记住要整个生吃,吃半个月就没事了."八爷虎着脸道.我暗笑八爷刚说德字在先,转头就下绊子了,天麻是安神的好东西,但是生的很硬,很不好吃,而且不利消化,连吃半个月肠胃肯定受不了.
给人掀了一耳光,还被叫了声孙子,换谁都不高兴,出了门八爷还在嘟囔:"出门忘了算一卦,真是晦气."八爷也就这么一说,术业者一般不会给自己占卜.就跟"医者不自医"一个道理,人是有侥幸心理的,有时算到血光之灾,到给自己解卦的时侯,说不定就当成了横财.
二东婆娘也算懂事,除了一升糯米,额外还赏了一块腊肉.我盯着腊肉口水直流,没想到八爷提起腊肉就往隔壁跑!这老头非常靠不住,竟把它送人了.送的是隔壁的**,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八爷跟她有一腿.那**40没到,八爷我都不知道多少岁了,我总觉得这是个人伦惨剧.
因为年龄差的大,两人都是偷偷摸摸的.但这是掩耳盗铃,其实连隔壁村的都知道.这**长得有点媚,不过除去跟八爷,却是标准的良家妇女,人顶好,从小我就管她叫肖姨.
我没去把腊肉抢回来,是因为我知道拿到肖姨家我也有得吃,而且肖姨的手艺比八爷靠谱多了.腊肉切的晶莹剔透,和上蒜苗让我口水直流.
"嘻嘻,阿哥是大猪,馋样好难看."说话的是肖姨唯一的女儿,叫肖小兰,她正用手抵着小鼻头,对着我做猪样.小用本地的土话说是"细",所以都管她叫"细兰".细兰确实"细",小时侯就跟黄豆芽似的,现在半大了,虽然看起来匀称多了,但还是偏瘦,顶多算绿豆芽.我和细兰从小一起长大,除了没血缘关系,跟亲兄妹没什么差别.我想这大概就叫青梅竹马吧,小时侯在一个盆里洗澡,没少捏她屁股蛋子,该看的不该看的地方都看了.当然,那时不懂事,现在懂事想看,人家不给看了.我捣了捣细兰的头发,道:"快去拿碗筷,阿哥要呷饭了!"细兰扬头应声:"要得!"奔灶房去了.
最受不了吃饭的时侯,看着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妇眉来眼去,于是我找细兰说话:"细兰,你不是上初二了,功课怎么样,有什么不懂的给阿哥讲!"细兰停了筷子,吐吐舌头道:"阿哥,功课我都懂的,等以后不懂了,再让阿哥教."这小姑娘心地好,没直接打击我,其实我一天书没读,连算个加减都要扳手指头.八爷就没良心,指说我笑道:"我说非娃,你脑子烧坏了?都说没参加教育的,智商会低很多,看来是真的."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当初你要送我读书,我早就上了那一本、二本、作业本了!"提起这档子事我就来火,要是他是我爹,我早抽他了.
"阿哥,呷鸡腿!"细兰看我面色不善,忙夹了个鸡腿给我.这鸡是她自己养大的,平常掉了根毛都要流眼泪.这不到过年,被八爷偷着杀了,她是一口没吃.
我狠狠咬着鸡腿,把怨气都发在鸡腿上,味道还挺不错的.吃过饭八爷和我回家,我暗骂虚伪,到晚上还会来,何必走来走去这么麻烦?我似笑非笑道:"我说八爷,你老这把年级,身手还挺敏捷,上次我起床撒尿,看到你爬墙的功力着实了得."八爷老脸一红,道:"练功,那是练功,咱们干这行,手脚都得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