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你说它怎么还不出来呀?”小余趴在草丛中,转过头来,轻轻问身边的少年。
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长睫毛忽闪忽闪,淡淡的眉微微翘起,小巧的鼻子,精致的薄唇,俏皮的小酒窝,吹弹可破的肌肤,六指又看呆了,忘了回答。
“想什么呢?”小余不满地捅了捅他。
“没,没什么……”
六指暗想:这么些年了,小余的性子还是没怎么变,跟小时候一样活泼灵动,安静的时候还好,有点窈窕淑女的样子,闹腾起来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偶尔还会有点小呆。
这不,两天前,小余偶然发现了一只狸狐在这附近出没。狸狐全身雪白,跟普通的白狐不一样,毛很软,没有狐狸的骚臭味,还很有灵性,特别少见。小余一下有了兴致,非抓到不可,不管不顾地拉着身手敏捷的六指来蹲守。六指已日渐沉稳,早对这种抓小动物的事不感兴趣,奈不过小余的恳求,在这陪她守了两天,连狐狸毛都没见着。
看着日渐西沉的太阳,六指想,这一天又白等了。
“晚了,走吧!”六指拉了拉小余。
“不嘛,再等等,说不定它喜欢晚上出来。”小余不依。
六指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来三天了,要是它还在,总要出来透透气,可我们连影子都没见到,肯定是走了。”
“不会不会,我问过爷爷了,狸狐是不会随便换地方的,可能是我上次惊着它了,三天了,他肯定会出来找东西吃的。好六指,再等等吧。”
六指无法,只得继续陪她等着。
等到玄月爬上了柳梢,夜行的猛兽发出咆哮,狸狐还是没有出现。小余终于泄了气,嘟着嘴跟着六指往回走。
六指将小余送到东夷部落的村口,正待往回走,却听到密林里,由远及近,鸟类扑腾展翅的声音渐次传来,不安涌上心头,入夜之后,鸟类并不能视物,故而晚上很少会有鸟类活动。
小余也很是奇怪:“发生了什么事?惊起来这么多鸟?”
六指皱起眉头,骑上小白;“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块去!”不待六指回答,小余也爬上了马。
六指心里有些急,不再多说,一催小白,小白就飞快地跑了起来。小白很有灵性,朝着飞鸟飞起的方向跑,六指凭着过人的耳力也一起分辨着方向,一路上又惊起了无数的动物。
离声音中心越近,越接近密林边缘,隐隐还有驰狼的嚎叫,六指心里的不安更甚。終于近了,月光下,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不远的地方,几只驰狼正攻击一个人,那人已经伤痕累累,脚上一道深深的伤口更是鲜血淋淋,饶是如此,那人也挥舞着一根木棍,不肯后退一步。在他的身后,一个人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六指一声大喝,不待小白停下,就握着匕首朝狼群一跃而下。突来的声音让驰狼跟那人都愣了一下,正是这一愣,一头小个的驰狼却趁机扑了上去,凄厉的惨叫响透了密林,那人一只手臂已被驰狼生生咬断,血噴涌而出。
六指大怒,几步冲到那驰狼面前,手起刀落,驰狼来不及反应,半拉脖子就被拉开,血噴了六指一身,驰狼倒下了,嘴里还含着那节断臂。这情景刺激到了其它驰狼,都怒嚎着扑向六指,六指灵巧地在狼群里闪躲,同时把握时机,将匕首狠狠刺向其它驰狼。片刻后,另一头扑向六指的驰狼被他一刀从烟喉切至腹部,混身痉挛地趴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哀鸣。而六指手握匕首,警惕地站在狼群里,混身浴血,发出浓浓戾气。余下的狼都有些怯了,围着六指低低咆哮,而后都掉头跑了。
六指松了口气,原本吓呆了的小余也反映过来,赶紧上前扶起那人,拨开凌乱的头发,那是一张带血的熟悉的脸。
“阿木!”六指失声大叫,阿木还撑着一口气,看清了是六指,一把抓紧他的胳膊,,断断续续道:“快……回村……”
“阿木,撑住,出了什么事?”六指一边大声问,一边撕下衣襟想给阿木包扎。阿木抬起仅剩的一只手,费劲地推六指:“别管……我……回村……”
“不行,我不会丢下你。”六指坚定地说,小余赶紧给阿木止血包扎伤口,阿木的神智有些涣散了,泪从他眼角一滴滴涌出,努力偏头向后看,六指抱着这个一起长大的同伴,心里堵得慌。小余麻利地包好了伤口,阿木还强撑着,没有昏过去。六指轻轻将他放在地上,赶紧扶起地上的另外一个人,果然是小五。那个跟阿木形影不离胆小的孩子,身上有刀伤还有咬痕,早已气绝。六指难过地抱起来放在阿木身边,阿木一见,嘴角沁出一丝鲜血,晕了过去。
小余有些着急:“六指,先把他们送到林外,我守着,你赶紧回村去看看。”
六指也不废话,将小五放到小白背上,背起阿木就往林边冲。出了密林,就远远看见村头的方向火光一片,映红了半边天。六指放下阿木就往村里跑,连小余在身后高喊:“小心!”都没听到。
六指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慌过,临近村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到,脚下一个圆乎乎的物事,看清了,是老村长血糊糊的脑袋,还有那双瞪圆了的眼。六指的喉咙很干很干,想吼却怎么也吼不出来。
五六步远的地方,老村长的身子在火光中格外醒目,他的身下,两个孩子连着他一齐被刺穿,身上的血洞里仿佛有流不完的血,涌出来,湿了大地。
六指的脑袋已经分不出什么来,只有一片火光在眼前晃,踉跄着进了村子,路上熟悉的脸,残断的四肢,猩红的血,他开始分不清谁是谁。
孩子的尖叫传来,六指血红的眼才有了一丝清明,冲向声音的方向,偏僻的角落里,几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举着火把,提着带血的刀,围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看着孩子惊恐地爬来爬去,却齐声发出哄笑。他们的脸上都映着一个囚字,而他们的脚边,何婶跟阿娘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发不出丁点声音,身体里有愤怒在叫嚣,血液开始燃烧,无尽的力量涌进六指的身体,南迦密林在无风的夜里,却如大风起般发出呼啸,连带着林里的狼群猛虎一起狂啸,沉寂了上百年的南疆,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动荡。
这一刻,六指不知道,他浑身浴血,铁青着脸,怒发冲冠,带着浓重的死亡的气息站在那,犹如地狱修罗。
那几个人都被眼前的气势吓呆,直到六指伸手,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那声咔擦声,清脆响亮,六指第一次感到死亡的声音也会如此美妙,他笑了,笑得妖冶,眼神却冰冷如死神。
其余人反应过来,纷纷外逃,六指身形如同鬼魅,只一下,就徒手挖出了一个人的心脏,血的味道,带给他无尽的满足。
老鼠总是逃不出猫的手心,现在的六指就是猫,他追逐着剩下的每一只老鼠,挖出他们的心,最后,六颗血淋淋的心都摆在了阿娘面前,六指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那一夜,六指搜遍了附近所有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挖出了二十一颗心脏,寻到了十六个活着的人;
那一夜,六指带着活着的人拼出了四百七十九具尸体;
那一夜,幸存的人徒手挖出了大坑,掩埋了尸体,立了无名碑;
那一夜,六指没有流一滴泪,他的眉间,一颗小小的青痣再也没有退去;
那一夜,发生了太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