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之前虽躲过一劫,但也受了伤,身上有多处灼烧的痕迹,僧袍也是破破烂烂。阿朔浑身沙土,还沾了不少蛇血,跟莫离一比,情况差不多,但衣服总算完好。他脱下外袍,取出里面尚算干净的里衫,铺平,将恒空留下的灰烬小心翼翼地捧上去。莫离也来帮忙,两个人没说话,都很认真地收起每一点灰烬。
包好后,阿朔才扶起莫离,脚步沉重地朝天夕寺走去。
临近寺前,阿朔觉得脚下似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守在门口的戒衣、戒静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们,飞奔着跑了过来。没看见恒空,戒静已经红了眼哭了起来。戒衣惨白着脸,小声问道:“师…父呢?”
阿朔没有回答,只轻轻将包裹好的灰烬递给他。戒衣颤抖着手接过,抱在怀里,泪就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戒静更是抱着他嚎啕大哭。两个人的悲伤感染了莫离,他的眼角也噙着一滴泪。
阿朔没有流泪,但心里跟针扎似的难受,认识恒空大师也才两天时间,可大师却为了帮他们,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他抬头,望向远处,天还那么蓝,可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好人。
戒衣哭够了,擦了擦脸上的泪,朝二人鞠了一躬,“二位施主,师父走之前交代,有东西要给你们,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拉起还在哭涕的戒静,朝寺里走去。
到了恒空的禅房里,戒衣将包裹小心地放在禅床上,又跪下来,和戒静一起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交给阿朔,“这是师父交代给你的,师父早知道这次去了就回不来,交代了后事,可我们总想着,还能有一丝希望……”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莫离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慰。
阿朔慎重地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封书信,还有两本书。展开书信,上面写道:
阿朔,见字如晤!
吾本佛家弟子,理应济世为怀,这一趟能助你们除去肥遗,取得凝火珠,也算行得一善,故吾之殇,不必太过介怀。莫离贵为将军之子,却有善心,于百姓而言是福,今将维摩经想赠,助他修炼内功,希望将来能造福更多百姓。你有佛缘,又能驾驭凝火珠,将来造化不小,火经本是驭火之术,为多年前偶然得之。吾以血为引,燃烧灵魂,获得离火,护住你们性命之法称为“燃魂”,亦出自其上。今赠与你,好好修习,定要以天下苍生为念,多行善事,切记!切记!
寥寥数欲,如同恒空轻声吩咐在耳边,阿朔看完,又默默递给莫离。
莫离读完,二人对视一眼,双双走到大师遗骸前跪下,噗通、噗通,磕了三个响头,方才郑重保证:“大师请放心,我们定行善事,救济百姓。如若不然,天雷灭,万火焚,受尽世间苦楚,永世不入轮回!”
戒衣上前,将二人扶起,“师父吩咐过,要送你们回渠城,你们先吃点东西,戒静现在去准备,一会就能出发。”
阿朔摇了摇头,“我们吃不下,还是尽早回去。对了,你们怎么打算?要不,一起跟我们回去?”
“不了,小僧跟戒静本是孤儿,师父将我们养大,悉心教诲,情同父子,他一生都献给了这里,现在不在了,小僧要替他守下去。”戒衣说完,原本有些稚嫩的脸上全是坚定。
阿朔不知该说什么好,莫离看着戒衣,郑重承诺,“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到军中说一声,哪怕千难万难,我莫离也要替你做到。”
“多谢莫公子。”戒衣鞠了一躬,“时辰不早了,让戒静送你们去渠城吧。”
三人出了寺门,戒静已经等在了门口,这个还要小一些的少年没有再哭泣,只静静地牵着三匹骆驼等着。
这骆驼跟寻常的骆驼不一样,每一只的背上,只有一个驼峰。
看莫离疑惑,戒衣解释道,“这是一群野骆驼,戒静以前救过其中一只,它们倒有灵性,知道感恩,常来这里,渐渐大家熟了,也能骑乘。以前去渠城也是它们带路,你们大可放心。”
说完,又问戒静,“路上吃的可准备好了?”
戒静点点头,对着骆驼吆喝了一声,骆驼乖乖地跪了下来。看的阿朔啧啧称奇。
戒衣看着他们都上了骆驼,对着戒静嘱咐道;“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师兄,我长大了,你放心。”戒静说完,又嘱咐了一句,“照顾好师父。”看得戒衣点头,这才含着泪,赶着骆驼在前面带路。
阿朔二人的骆驼也缓缓跟了上去,这是阿朔第一次骑骆驼,有些慢,但比马更稳一些。
野骆驼果然是沙漠的主人,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上,没有任何标记也能径直前进,这样一来,倒比来时省了很多时间。
夜里,野骆驼寻了个背风的沙丘,围在一起,将三人挡在中间,倒也不是很冷,三人都没有什么睡意,看着天上的星星,闲聊了一阵,勉强睡了一会。天一亮,又吃过干粮出发。
下午的时候,就到了一片荒漠,跟别处不一样,偶尔能看到一些动物的残骸。莫离觉得奇怪,就问戒静,戒静摸了摸驼峰答道,“这里就是死亡之漠,离渠城不远,很多流沙,通常人都不敢进来,没什么人走。”看莫离一脸担忧,继续道“莫施主,别担心,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野骆驼识路,不会掉进流沙里。”
绕是如此,莫离还是有些担忧,阿朔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随时警惕。倒是戒静,走得很坦然,真心相信他的骆驼朋友。
悬着心走了两个时辰,隐隐已可看见石山,戒静停了下来,吆喝骆驼跪下,三人下了骆驼,阿朔二人向戒静道谢,戒静摆了摆手,“这是师父的吩咐,我该做的,你们去吧,我回了。”说完,骑上骆驼,掉头往回走。阿朔跟莫离就这样站在那,看着他远去,慢慢变成了大漠中的一个小黑点,这才转身,疾步朝渠城赶去。
蛮族攻城已是第七天,中山关储存的粮食本就不多,三万大军都是轻装前来,仗着白蚁军团想一举攻入北漠,结果卡在渠城,进退不得,这样一来,粮食消耗变大,开始有些吃紧。
而北漠守军,情况也变糟,两天前,定远侯趁蛮族进攻之机,集结了二十万人马,直压北漠边界,想趁机分一杯羹,北漠战事紧张,莫焊无奈,只得留下莫楚协助文、孙二位将军守城。自己亲率临东的十万人马,同时下令其他地方的部众朝北漠边界移动,迎击定远侯。
第七日的战况,就这样变得惨烈起来,蛮族不顾一切想要攻城,而渠城守兵,拼死也要将他们拦在城外。
蛮族发了狠,将中山关的房梁屋脊拆下,运到渠城前,统统填进了护城河里,护城河虽宽,水流却不是很急。中山关以雄伟著称,其房梁都是两丈长,合抱粗的圆木,投在护城河上,既不会沉又不会快速被冲走,这样一来,投下的圆木在护城河上漂成了一片,人没法通过,白蚁却可以。蛮族驱赶着白蚁大军爬上了圆木,向城门挺进。白花花的一片,看得经历过中山关一役的将士们心头发怵。白蚁不怕火,却怕冷怕水,这些天都没派上用场的白蚁军团成了蛮族的最后一搏。
文将军想用火攻,却被孙将军劝住,白蚁不怕火烧,若是在护城河上燃起大火,非但挡不住白蚁,还会影响守军的视线,只能用其他方法。文将军无奈,传令大家想办法,一时之间,哪能想出什么好方法,眼看着白蚁逼近,莫楚跟他二人都急得跳脚。
阿朔他们赶到的时候,正是这样的危急时刻。
顾不上多想,阿朔运起体内的木之力,用尽全力挥出双掌,呼啸而出的烈火顺着风势朝蛮兵扑去,就像是一条咆哮的火龙,蛮兵躲闪不急,多为烈火所伤,人仰马翻,乱了起来。这一掌的威力,大出阿朔意料,莫离看得也是一惊。
他们不知道的是,经过与肥遗一战,阿朔已经突破了木之力的第二层境界,达到了幻化。是以,他这一掌,威力自然变得更大,而火之炎在强有力的木之力带动下,威势自然不一般,这也是为何恒空大师能含笑而去的原因。
阿朔心里有些惊喜,但时间紧迫,来不及高兴,便冲着圆木上的白蚁又挥出了一掌,火势熊熊,却是原火,没伤到多少白蚁,倒是点燃了干枯的圆木。
他拍了拍脑袋,再次凝神,心中想着离火,待体内细细的热流都集中在右手之上时,再挥出一掌,这一掌,倒是如他所愿,燃起了幽幽蓝火,蓝火一碰到白蚁,白蚁就化作了焦炭,纷纷往河水里掉。阿朔不敢迟疑,双掌连连挥出离火,蓝光一片片闪过,尽数落在白蚁身上,白蚁死伤无数,幸存的在原木上四散奔逃,想着惨死在它们嘴下的士兵,阿朔没有放过它们,离火不停地追着它们而去,直至死伤殆尽,再也够不上威胁。
城上的守军看呆了,倒是莫楚一声大呼,“开城门,迎敌。”
随即,城门大开,吊桥下放,莫楚一马当先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大队士兵,朝蛮兵冲去。
城上,文将军看着莫楚,连连赞叹,“擅抓战机,莫将军后继有人了。”
而一旁的孙将军,却是将目光落在了火烧白蚁的那个少年身上,少年浑身沙土,衣服脏乱,连脸都看不出来,但就那挥出的每一掌,都充满了力道,更能成火,神奇异常,现在的他,就那样静静站着,却别有一番气度。
莫楚的大军跟蛮兵一相接,便混战了起来,没了白蚁的威胁,莫家军也是凶悍异常。蛮兵原本打算利用白蚁攻城,大都在搬运木料、石料,想填起护城河,从没想过守军会出城进攻,仓促应战。加上中山关到渠城的这一路并不宽敞,蛮兵拉成了长队,路上还有木料石料磕磕绊绊,蛮兵极为不利。
而莫楚所带守军士气正足,将蛮兵一冲,蛮兵就混乱起来,莫楚也如一把利剑,直插蛮兵而去。
见莫楚势如破竹,阿朔本身已经有些乏力,又顾忌莫离还有伤,就没上前相助,而是退到莫离身边,护在一旁。
渠城内,小余这些天为了让自己不多想,就在伤病营里帮着照顾伤兵,孙将军劝她好好休息,她也不肯听。每次派出去寻找阿朔和莫离的人都没有带回好消息,但小余坚信阿朔他们还活着,七天过去了,孙将军都不再报希望,但她依然坚信,看得孙将军直摇头叹气。
此时,身在伤病营的小余也听到了城楼上的喧闹,而受伤下来的伤兵也都纷纷议论着刚才的稀罕事,听到有人火烧白蚁,小余再也按捺不住。朝城楼上飞奔而去,她的心出来没有像这样激烈地跳动过,她的脚步也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她只想确认,阿朔他是否还安好。
到了城楼上,孙将军一眼看到了她,道,“小余,你怎么来了?”小余顾不上回答,直接跑到城楼边上,向下望去。果然,护城河边,那静静站着观望蛮兵的正是阿朔。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影,她看了足足七年,定不会认错。
“是阿朔,阿朔回来了。”小余高兴地抓着孙将军的手臂,笑出了泪,孙将军满脸不信,“你是说…莫离他们没有死,回来了?”
小余高兴地点头,孙将军赶紧朝下望,那两个少年,仔细看来,似乎有一个,有点莫离的影子,他心里一动,正要下城楼去看看。哪知,小余已经率先朝城楼下跑去,“哎!等等,一起去。”孙将军喊着追了下去。
有孙将军跟着,守门的士兵倒是痛快放了小余出去,小余一个劲朝阿朔跑去。似有感应一般,阿朔也朝城门望去。远远的,那个奔来的身影正是自己牵挂的人,怕她伤着,阿朔赶紧跑着迎了上去。身后的莫离,看见小余有那么一丝惊喜,可看着她呼唤的是阿朔的名字,随即神色一暗,有些伤感。
小余扑到阿朔的怀里,又哭又笑,阿朔心疼地搂着她,看她有些憔悴的脸,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天,她的每一次难过他都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每一丝痛在他那里都变成了三分。有时候,他真的很感谢两心缠绵,让他能分担她的伤心难过。
孙将军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见莫离孤单地站在后面,赶紧上前关心他的伤势。
小余哭够了,这才抬起头,看了看阿朔,从他怀里钻出来,走到莫离面前,也给了他一个拥抱。看着这样的小余,莫离心里有些心疼,她的拥抱让他浑身一僵,不知该怎么做好。还好,小余片刻后就放开了他,孙将军在一旁高兴地说道,“回来就好!就好啊!进城吧。”
说完,一行人快步朝城里走去。
进了城,孙将军唤来军医给他们二人检查了身上的伤,阿朔还好只有一些擦伤,莫离身上的烧伤却不少,军医说可能会留疤。小余听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对莫离笑道,“放心有我在,绝不会留疤。”专注的目光看得莫离又微微红了脸。经历了生死,阿朔看待小余对莫离的态度已经大方了许多,不在轻易吃醋。
太阳下山的时候,莫楚收兵回来了,兴高采烈的,据说是大胜蛮军,将蛮军赶回了中山关。看到阿朔,又称赞了一番,仔细问过二人的经历,阿朔耐着性子,又简单讲了一遍,直到深夜,,大家才又散去。
阿朔很累,这一夜是一夜好眠。
他不知道,这一战之后,他已始露头角,火烧白蚁,救渠城之险,他已成为很多人心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