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阿庭阿茂
记忆中,林雨馨常常会做一个梦。不到十三十四岁的年纪,却往往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晚,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梦境。这个梦境的内容大致是一样的。夜幕笼罩的羊肠小道上,一个十一二岁的身影,模模糊糊孤零零地走着。时不时回回头,好像在等什么人,又好像在期盼些什么。他时而走着走着就走不见了。林雨馨看着看着,他的身影就散了。林雨馨慌了神,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紧张这个身影。但是不一会儿,这个身影又出现了,伴随着落寞的寂寥。
有一次,林雨馨又看到这个身影时,他突然之间跑到林雨馨的面前。但是夜幕的暗影使得林雨馨根本看不清眼前的面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雨馨的心里总是觉得眼前这个身影亲切的可怕。有的时候,他会带她到她常常和林家乐打鸟儿,爬榕树的那个山坡。有的时候,他也会带她到东婆婆家后院,去看看黄果树大仙。有的时候,他会哼着你压根儿听不清的歌曲。有的时候,他也会一时兴起,牵起林雨馨的手,带着她跑好远。
有的时候,整个夜晚,林雨馨都是在和这个身影若有若无的牵扯着。她有时会感觉这个身影一定是一个孩子的,而且这个孩子熟悉所有她和林家乐的故事。有的时候,她又会觉得这个孩子就是林家乐,只是林家乐在和她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就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孤单的,悲伤的背影在她的梦境里反反复复的上演,无数次重复相同的故事。有的时候,能听到这个孩子低声压抑的哭泣,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他。他只是依附在林雨馨梦境里的一个幻影。难道从未存在过吗?有的时候,林雨馨傻傻发呆的时候,会想起这个梦来,有的时候又会在怀疑,为什么会有这个梦呢?
难道真的是注定了的吗?如果林雨馨一早便能看清梦境里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后面的悲剧都可以避免了,是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可以消失了。
“家乐,家乐!”林雨馨抽丝般叫喊着。
“姐,姐,你怎么了,姐,你说话啊!”林家乐不知道林雨馨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知道现在的林雨馨一定很痛苦,只见她的面孔痛苦地狰狞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浸满了飘散的发丝。
“家乐,不要离开我!家乐—”林雨馨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了。这是怎样的一个梦。梦里的那个小孩为什么要带她来到省城,来到林天顺和陈玉忆的家。那个十多年了都没有回来一次的爸妈。为什么那个身影要带她去见他们。他们就是她和林家乐的噩梦,那个小孩却带着她不偏不倚来到了这里。
林雨馨这一动静,可把林家乐给吓坏了。他看着眼角还挂着泪珠的林雨馨,既心疼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虽然平时这个姐姐对他凶是凶了点,但是他骨子里是知道的,他的姐姐把他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好吃的,哪怕只有一个饼了,林雨馨都会留给他。无论什么重活,只要他不想干,林雨馨虽然会一边骂着他,可是却又一边把所有的重活都做完了。无论是刮风下雨天,还是晴好艳阳天,林雨馨都会每天早上载着他去上学,虽然林雨馨个子不大,但是还是会执意要载着林家乐去上学。林雨馨讨厌他睡懒觉,但是他偏偏就是爱睡懒觉,不管林雨馨苦口婆心的教育,还是鬼哭狼嚎的威逼利诱,他还是执迷不悟,依旧我行我素。林家乐好像铁定知道,他的姐姐绝对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因为他知道,林雨馨就是这样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刀子嘴豆腐心,只有他才有这个权利。
其实大概林雨馨自己也不知道的是,她对所有人都可以漫不经心,都可以最终做到冷酷无情,但是唯独林家乐,她做不到。因为这个弟弟是她一生都无法割舍的情结,是她半辈子的依托,是她精神家园里永不落幕的压轴戏,是她所有爱与被爱的源泉。
林雨馨扭头看着林家乐那双莫名其妙的眼睛,她突然有一种好想拥抱他的冲动。
林雨馨是属于那种人,脑袋里经常有一些白日做梦的遐想,平常人都只是想想而已。可是她偏偏会把这个想法付诸实际。比如说,此时此刻,她就有一种迫切的愿望。立马搂住林家乐的脖子,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吻。她的确也那样做了。
下一秒,整个墨家湾的人都能听到林家乐死人一般的歇斯底里了。
“林雨馨,你可不可以不要那样肉麻,大清早就给我一个亲密接触,害得我洗了十次脸,居然还想洗十一次。”林家乐睁着可以吃人的眼睛看着刚从楼上下来的林雨馨,愤愤不平地说道。他实在是搞不懂他的姐姐到底是人来疯还是本身脑袋就有问题。经常做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害得他每天心惊胆战,顺便成为那个可怜的受害者。
林雨馨咯咯地笑着。看着林家乐那张因为恶心而变形的脸,她心里居然乐开了花。平常你小子不是在学校挺拉风的嘛,每天都摆着一副人家欠了你十万块的臭脸,招摇过市。今天我就要你尝尝被人耍到底是什么滋味。
“家乐,阿庭和阿茂呢?怎么大清早的就没有看到他俩啊?”林雨馨揉了揉浮肿的双眼,肯定是昨天晚上神游太久了,所有才搞得今天眼睛像包子一样圆鼓鼓的。但是奇怪了,平常阿庭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正在忙乎家务活吗,怎么都这个点了,还没有看到人影。阿茂也是挺奇怪的,每天他天不亮就去后山打水,然后在把一家人的衣服用清水泡着。等到吃完饭之后,就雷打不动的站在洗漱台前洗衣服。今天真是奇怪了。
“姐,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阿庭和阿茂能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啊,你侧着耳朵仔细听听。整个墨家湾都已经欲罢不能了。我也实在是搞不懂他俩都这个份上了,今天你也能睡到这个时候。看来周末,老姐你可真是大方,大把的时间你也舍得让它溜走。”林家乐说完果真又去洗了一次脸。
林雨馨直到好多年后回到老家,一想到阿庭和阿茂,就会禁不住地笑。他们上辈子一定是冤家。五六十年代的盲婚哑嫁导致了他们的结合。从他们结婚的第一天起,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停止过争吵。像是不吵,他们就觉得不自在似的。
也许吧,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夫妻,一辈子都是在打打闹闹中过来的。也有的,安安静静,相濡以沫的过完一辈子。不管怎么样,两个人能够相遇,并且能够相扶与共过完一生,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何必去追究对与错,好与坏呢。
“家乐,这种好戏,我们怎么能够错过呢!”林雨馨整个人顿时好像来了精神似的,拉着还在洗脸的林家乐,拔腿就跑。空气中飘散着林家乐脸上滑落下来的水珠,还有林家乐无可奈何的叹息。他心里无奈地想到:姐啊,这种戏,咱们从小看到大啦。
林茅山家后山。
林茅山:“顶呱呱呱,今天早上我就是起床起迟了,你就没完没了的吵个不停。我每天早上大清早的就起来洗全家人的衣服。你说我一个大男人的,居然让我干一个女人家的活。你还不知足,让我休息一早上,你就有那么多的怨言!”
“顶呱呱呱”是林茅山和阿庭结婚时,第二天就给取的外号。太有创意了。
阿庭:“茂疯子,你以为我每天早上,喂猪吃食,给鸡下粮,打扫院子,准备全家人的早饭,就是一件轻松的活。你还只是洗个衣服。你以为你林家是多有钱,你又不是什么大老爷们。凭什么所有的活都得我做。今天你不给我个交代,你就别想下山!”
“茂疯子”是阿庭以牙还牙送给阿茂的外号。真是太好玩了。
阿庭见阿茂愣着那里,无话可说的样子。她心里可是不服气的,大清早的就把她来给骂一顿。任谁心里也不好受,她今天一定要林茅山给个交代。
阿茂心里也是不服气的。这个女人怎么就不给人台阶下呢。都这把年龄了,还是那样好强。
阿庭见阿茂半天不说话,终于发飙了。说道:“茂疯子,你看这么遭行吗?以后咱两的活儿来个交换,你干我的活,我干你的活。”
“好,好!”林雨馨看着阿庭和阿茂的战斗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两个人都不好下台,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胡乱给叫了句好。这一叫没料到林家乐也跟着掺和,附和叫了几句“好,好,我和姐姐举双手赞成。”林雨馨无奈了,她没打好气的白了一眼林家乐。没想到这个家伙到是挺识趣的嘛,自己倒先低下了头。
“好什么好!”阿庭和阿茂居然异口同声的说道。
林雨馨吐了吐舌头,然后像林家乐摇了摇头,意思是说好戏没了,我们可以散场了。
林雨馨和林家乐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后山,对于这场从小看到大的闹剧,他们一样乐此不疲,只是因为这里有所有关于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和亲人间不用提示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