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限只有三天吗?
放下手机,廉非彦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
虽然自认能力非凡,真被君王当作弃子的机率微乎其微,但在刚才通话中,君王那最后一句所爆发出来的怒火……一想到这个,他有点惴惴不安起来,甚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美术社?好在美术功底我也有一些。不过,以这么明显的方式接近简素寻……一不小心搞不好会被看穿身份然后杀掉呢!”尽管话是这么说的,可廉非彦明显就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出现那样的状况,“可是,这也意味着君王对我之后的举动将会放宽限制。不仅如此,一定程度上的的‘过分行为’应该也是可以容忍的……”
——君王,心急的你倒也同时给我提供了实行“叛逃计划”的绝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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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4日,君王限期的第一天。
“进美术社还要考试?”
“嗯嗯,因为社团指导老师都是专业级别的,也同时负责教授本校的美术生,所以他们有一定要求也是很正常的。”
听完白默雯理所当然的解释,廉非彦的自我感觉不是那么良好了。
“那……考试难不难啊?”
“这个倒是说不准。廉同学你擅长什么类型的美术呢?”白默雯饶有兴致地问。
廉非彦认真地回忆起来:“唔,水粉、水彩、素描、油画……除了中国画几乎所有门类我都学过,但考虑到过了那么多年,差不多忘光了吧,很多细节都把握不清了。”
“这样啊……”白默雯有些遗憾,“那我觉得你需要好好花一段时间练一下才可能通过考试了。”
“怎么会这样?”
——我可是总共就只有三天时间!
“那个……其实我也是美术社的成员,水粉画得还可以,廉同学要是相信我,我可以随时为你提供帮助的。”白默雯低下头有些忐忑地说着,没有注意到对面男生的心不在焉。
廉非彦倒也是很能情急生智的人,心念数转就找到了解决方案,高兴得一拍手,“对了!其他的虽然没可能速成,但中国画却是有可能的!中国画分为‘工笔’和‘写意’两大类,其中的写意最重意境,在细部刻画上跟西方画法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而且既没有立体又没有阴影,以我的基础要学起来肯定耗不了多少时间!”
“班长,会中国画的人有哪些啊?”
“中国画的话,在我们班上沈愿香画得很好,虽然她最擅长的是水彩。哦,还有,简素寻画得一定也很不错,她就是国画部的。”
“真是意外之喜!”
接触的契机又多了一重。但实际上并不太好用,毕竟简素寻“不受欢迎”的形象“廉非彦”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他还要去接近她就会显得比较刻意……身为“Host”的她难道是故意把自己的处境弄得那么孤立吗?
——毕竟身为恶魔,有着怎样的心机都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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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至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不上的,许多人回家了,还有相当一部分则留下来参加社团活动。
对于青砖黑瓦的江南水乡式的二层美术楼,廉非彦眼里闪过一抹谨慎,“我说,这不会是危楼吧?”
攀登木制楼梯时的晃动感真的让他有点不安。
“说什么话呢?难道不应该最先注意到美感的吗?”沈愿香说。
“相比这些问题,我更想知道的是……”白默雯说,“廉同学,你真的没问题吗?毕竟只过了一天时间。”
“沈愿香同学教得很棒,而且我资质不错,所以说,没有问题!”廉非彦愉快地笑着,“而且,我还有一件杀手锏!”
沈愿香忽然皱起了眉,小声说:“喂,那么不诚实的事你不是真打算要做的吧?”
“那可就要看情况了。”廉非彦耸耸肩,有些坏心眼地笑了。
“我记得你之前可是对我说——”
“此一时,彼一时。美术社我非进不可,所以到时候我可能要向你说‘抱歉’也说不定呢。”
“我才不同意呢!”
沈愿香生起气来,伸出手想要去取廉非彦负在身后的画板,却被他轻巧地一闪身躲过了。
“廉非彦!”
“不好意思,事后我会请求你的原谅的!”
廉非彦依旧是一脸英俊得有些让人讨厌的坏笑。
“啊,对于我这个根骨非凡的弟子,老师应该也等急了吧?我就先走一步了!”
咚咚咚咚。廉非彦飞驰而去。
“等等!”
咚咚咚咚。沈愿香疾追而去。
“哎!你们两个!”难得一见地,白默雯略略撇了撇嘴角,像是有点儿在生闷气。
令她生气的事情是……两个同伴在这栋古老的木制建筑上乱窜,造成了阵阵摇晃,其没教养的行为严重影响了他人对高(二)13班的看法……应该是这个没错吧?
谁也没有发现,简素寻站在依次走上美术楼的远离最后一人的队伍末端,凝望着廉非彦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解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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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部新人入社考试。
秃顶的老师一边摸着稀疏的头发,一边享受地猛吸烟嘴,烟杆那边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灭地晃动。
廉非彦的脸色也正一明一灭。
铺在桌面上的宣纸只画了三个对象:云、花、鸟。乍看之下倒也似模似样,颇见技艺。
刚才,老师看了这画后与廉非彦作了如下对话:
“嗯……说一下你这幅画的优点?”
“我这幅作品呢,灵感来源于林逋的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请看,我在用色上融合了油画技巧,于是得以以一树梅花的艳丽,辅以一对嬉戏的鸟儿,绘尽满园繁盛。当然,这种结合还有待商榷,所以就来向老师讨教了!”
“那我只能送你四个大字:糟糕至极!”
“啊?为什么?”
“你画的是什么树?”
“梅花啊。”
“你画的是什么鸟?”
“黄鹂啊。”
“梅花开于冬季,黄鹂属于候鸟,这种时候必然忙着往温暖地带迁徙,哪里会像这样迎着寒风站在枝头嬉戏?这种‘自然奇景’你都画出来给我看,当我老眼昏花了吗?”
“呃……不对!老师您误解我了!其实这也是我有意而为之的……这是采用了莫奈的印象派画法,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见到的‘自然奇景’,不是更能勾起看画人的欣赏欲望吗?”
然后老师就不再言语了,沉默至今。
终于,他开口了:“这幅画除了整体布局还算可以,其他地方我不作评论。总之,考试不予通过。”
廉非彦脸色一暗——如果仔细注意一下周围,就会发现沈愿香的脸色比他暗得还快——不过只是转眼之间,那种略带邪气的俊逸,又随着他嘴角勾勒出的一抹笑意由内而外地扩展出来。
“老师教训得很对!但实际上,我这次除了这件创新之作,还带了一件传统作品过来。”
廉非彦一翻画板,找出另一张画纸小心翼翼地平铺在桌面上。
跃于纸上的单单只有一匹黑马,线条流畅细腻兼带粗犷,构图极尽简白却又不失趣味。整幅画的气势赋于笔锋转折行止之间,眼睛若是随着墨迹在纸上移动,就会感觉到心神也变得跌宕起伏,整个人像是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中随波逐流,领略着龙形山脉的连绵不绝,缓流与急湍交相错位,变幻莫测,山体的险峻与陡峭全都透过那飞溅的寒江之水让人浇头灌顶地明白个透彻,澎湃狂放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次的画作用不着作任何说明,明眼人一望即知这正是仿自徐悲鸿名作《奔马图》。
“不错!”老师点了点头,“先不论画工,气韵上已有了七分神似。”
廉非彦大喜过望:“那我通过考试了吧?”
“这幅画确实达到了这个水平,但是——”话锋一转,老师的眼神也锐利地横了过来,宛若刀锋,“廉同学,这幅画的运笔我感觉颇为熟识,真是你自己画的?”
——切,这老头还真是人老成精!我花了那么多心思伪装竟然还是被一眼看穿。
旁边,沈愿香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心虚地低下了头。
廉非彦假装咳嗽了一声,平静地说:“当然是我自己画的!老师您一定是说这运笔跟沈愿香同学相似吧?不瞒您说,为了进入美术社,这几天我一直在向沈同学深入学习,所以说有相似的地方也是十分正常。要不,我当众再作一幅给您看?”
老师“钉”了廉非彦一阵,见他毫不退缩,赞许地垂首说道:“真服了你了!既然这么有心,我就先不追究那幅画是不是出自你手了。”
——破釜沉舟还真收到奇效了?
“别高兴得太早。我只是打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三天后交不出合格的作品我就让你滚蛋!”
“是!好的!”
老师这番声色俱厉的说辞对廉非彦根本起不到半点震慑效果。
“注意,下次必须交标准的国画!”
“是是。”
“鉴于你的基础有点杂,要画出纯粹的国画必须再从头认真学一遍。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去管你……”老师往周围瞟了一圈,烟杆一指,“简素寻!”
“……在!”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名字会被叫到,这声回答显得很是惊慌。
“平时看你一言不发,画技倒是掌握得最好的一个,就由你来教一下这小子吧。”
“是、好的!”简素寻惊诧地瞪大了眼,感受到周遭气氛异样,立即弯下腰去,谁的眼睛也不敢看。
一抹邪笑浮现在廉非彦嘴角。这种事态发展,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难道说缠绕在我身上的“天神诅咒”(GodCurse)最近也恰巧处在失效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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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画室,国画部专区。
依照指示,毛笔在指节修长白净的手中再一次细微调整了姿势,廉非彦轻轻地问:“这样子对吗?”
他的眼里不加掩饰地夹杂着神秘笑意,从雕花木窗外投射进来的斜阳都像是要融化在那两颗漆黑瞳仁的深邃里了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太有魅力了,这种寓意一点儿也不明确的眼神居然让人觉得很舒服,有种“想要一直被他注视”的呆傻劲儿会不自知地在心底某处悄悄生根发芽。
“嗯……嗯!”简素寻有些夸张地连连点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廉非彦执笔的手,声音小小的,脸色微微泛红,“不过……还是有点儿不自然。”
“是吗?”廉非彦故意在犹疑的语气里放进了一些不高兴的意味。
“对、对不起!”简素寻的脸色有些难堪地涨红了,稍一触到他的视线就匆忙移开,下意识退开一步,“嗯……作为初学者,你那是……正常现象。”
不行,即使不看他的眼睛,脸颊还是好烫!
“廉同学,我……我失陪一下!”简素寻迅速而小声地说着,话还没说完就动作僵硬地转身离去了。
——哎?这种情形是……
廉非彦先是错愕,继而不快地咬了咬牙。
“切,这该死的个人魅力!”
说来好笑,在这之后,廉非彦与简素寻两人间的交流一直都是这样磕磕绊绊地进行着。
属于正常人类少年男女的温馨氛围被窗外火红的落日余晖渲染得瑰丽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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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团活动结束的铃声响起。
简素寻安坐在椅子上,侧着脸凝神作画,衣服沾到了桌沿的墨迹浑然不觉,对周围人们三三两两的离去也浑然不觉。
“嗨!”沈愿香忽然出现在面前,未语先笑,“廉非彦同学,一起走吧。”
廉非彦微笑起身,收拾东西的同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简素寻好像没有走的意思,她平时都会留下来多画一会儿吗?”
“刚才果然是在看她呀……”沈愿香咬着唇细声嘀咕。
“嗯?我没听清。”
“我是说,我想她应该是每次都留下来刻苦一段时间吧,不然也不会被老师评价为画得最好。”沈愿香像是有些生气地嘟了嘟嘴,然后高傲地别过脸去,“反正,我跟默雯是从来没有跟她一起离开过。就连从前默雯好心邀她一起走,都被她以各种借口推托掉了。”
“简同学才不是在推托呢!”白默雯责备地看着好友,却只换来对方“哼”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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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因为各怀心事,全都沉默着不说话。
沈愿香独自走在前面几步的地方,感觉非常奇怪。从之前的眼神来看,廉非彦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就被她单方面的“敌视”了。
“啊啊!”沈愿香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着头发,内心苦闷地叫了两声。
“喂,廉非彦!”她减慢步速,与他并肩而行。
“怎么了吗?”摸不清她现在又是什么脾气,廉非彦于是灿烂地笑。
“我是不知道老师怎么会那样安排,但是……听着,如果你真想学好国画,我可以教你,但是……最好离简素寻远点儿!”
“愿香!”白默雯皱眉。
“为什么呢?”廉非彦好奇地问。
沈愿香吸了口气,压低声音:“因为简素寻这个人啊,她……”
白默雯伸手捂住沈愿香的嘴,把她拉向岔道的左边,礼貌微笑着说:“我们要走这边回家了,我记得廉同学昨天走的是那边对吧?晚自习再见!”
“再见!”廉非彦挥手送别,同时心中不禁冒汗。
——虽然很在意沈愿香可能提供的情报,但现在的班长还真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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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往常那样,在太阳几乎完全下山而路灯还要再隔十多分钟才接通电源的时候,简素寻低着头,一个人默默地在巷子里走着。
但这一天,是跟往常不太一样的啊。
脑海里回想着今天下午的一幕幕,简素寻的脸上绘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廉非彦。”她动了动嘴唇,却不敢念出这个名字,只在心中默读。
在经过一家杂货店的时候,迎面走出来的一人叫了她的名字。
“真巧啊!”是他。
“……”心脏漏跳了一拍!
对她的不言不语,廉非彦倒也没有在意,“看你走的方向……你家也是在这边吗?”
“……”漏跳两拍了!
他好像笑了,“一起走吧!”
“……第三拍。”
“嗯?”
“没、没什么!”即使勉力压制,脸庞还是很红吧?
“给你。”廉非彦将一个纸袋子递了过来,直透出来的香气里带着甜味,“这家的糖炒栗子很不错。”
“……”第四拍、第五拍、第六拍……
不知不觉中,呼吸已经成为一件困难的事了。简素寻垂着脸,齐肩的发丝滑下来恰好模糊了表情。她不敢乱动,害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会让她极度的紧张与不安显露出来。
在这种光线不够强烈的场合下,他应该看不清我的脸吧?看不清的吧?
既然对方不接,廉非彦目前的局面霎时变成了傻举着一包廉价零食站在那里,递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之处正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他脸上虽然一派优雅微笑不改,心里却是犹为不快:害羞个什么劲?小女孩最麻烦了!
关键时刻,廉非彦的目光在短短数秒内扫遍简素寻全身上下,手随意动,将糖炒栗子精准且还算绅士地放在了她的挎包拉链处的凹陷处。
或许意识到这个举动有点唐突,他做完这一切立马补了个风度翩翩的淡笑,然后把脸一扭,唯恐自己脸上郁闷的痕迹被看出分毫。
没有想到,这个举动错误无比。
这让廉非彦的反应慢了半拍,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