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之中,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阿竹,他转过身,面向东方看了一眼,无尽的黑暗之中已隐隐可见曙光。
他语气平淡似水的,仿佛今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天快亮了,还有什么话可以以后慢慢说,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出城。”
耳边传来叶师父严厉的训斥声:“不可以,你们还有大好年华,何苦跟着我过这些东躲西藏的日子。”
我故作轻松的笑着,宽慰叶师父:“谁说我们要和你过什么东躲西藏的日子了?难道就不能是师父你跟我们过过好日子?”
阿竹上前一步,态度恭敬:“叶师父,四年未见,我和笋儿早已不是清水镇里那两个无知小儿。这四年来,我和笋儿游历大好江山,期间的种种遭遇说来只怕连叶师父都难以置信,请叶师父相信我们。”
说罢,他目光中似有利箭,直射身后的小空:“空忆,你呢?”
小空抬起手,挠着后脑勺,强颜欢笑:“怀逸兄,凤仪姐姐,你们要相信我,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对没有要加害你们的念头。我的事,等出了城,我就全告诉你们,好么?”
我们三人已然相处了两年之久,彼此的为人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阿竹这番试探绝非怀疑或者敌视小空,要的也不过是他的这一句承诺。
“事不宜迟,哥,你去准备一辆破旧点的牛车;小空,你准备一张破草席还要一块脏白布,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天色还只是蒙蒙亮,街头巷尾就已经能听见妇人们起床做饭的声响。街道上笼罩着淡淡的晨雾,一切都那么的朦胧不清。
永定门边站岗的守卫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他守了一夜城门,现在已经是困乏不堪了。
昨夜三更时分,自宫内传来皇帝口谕:“白国师遇刺,禁止任何人出城。”还附了一张通缉令要求贴在城门边的告示栏上,通缉令上画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婆娘,看不出有什么特色。
自接到口谕之后,平日里摸鱼打混惯了的守卫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他瞪大双眼,站得笔直,就怕一个疏忽让犯人逃出了城,事后怪罪下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虽然白国师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闲官,但天下人人都知道皇帝对这个前朝的丞相很是倚重。如今白国师遇刺,那和皇帝遇刺有什么两样?
守卫又揉了揉发胀的双眼,甩了甩脑袋,还好这一夜相安无事,再过不了多久,就有兄弟过来接班,他也好休息休息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听闻“叮当~叮当~”的牛铃声。街道尽头的薄雾中,渐渐显出一个黑影来。
“任何人不准出城!”
车上跳下个女子,身披白色麻服,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发黑的眼圈使本来就很大的双眼看起来像两个黑洞,一张樱桃小口却是鲜红色的,仿佛喝了鲜血一样。
守卫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你是什么人?别过来!”
“呜~小女子的母亲得瘟疫死了,我们三兄妹给母亲送葬。”
我呜呜咽咽的声音幽幽传来,好不凄厉悲惨,好似女鬼索命。
“哞~”老黄牛的叫声吸引了守卫的目光,他不敢再看我,转头看向赶车的青年男子和车上的少年,两人都是披麻戴孝的模样。赶车的男子,满脸麻子,相貌丑陋。车上的少年和那具披着白布的“死尸”同睡一张破草席,脸上、手上到处都是溃破的脓包,腥臭异常,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起来也是一副时日不多的样子。
“3天前我们的父亲死了,如今我们的母亲也死了,弟弟他好像也不行了,真不知道我们是造了什么孽啊~”
凄惨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正挥着手,想扇去那一股子腥臭味道的守卫全身僵住了。
“让、让我看看,看看那具尸体。”他的声音颤抖着。
我撩起了白布,一张溃烂得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脸出现在守卫面前,守卫惊声尖叫:“快滚!不要再回来!”
京城五十里外的溪水边,我们四人匆忙洗去了我用粘土和胭脂精心制作的妆容,又从牛车底下拿出替换衣物和行李,光鲜亮丽的向着东南方五十里处的那个小村庄前进。
阳光下,一身紫袍,风流倜傥的小空,东嗅嗅西闻闻,眉头紧锁,快步行至我的身旁:“凤仪姐姐,你是用什么香料仿制出那种,”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那种病臭。”
我斜睨了他一眼:“苍术、元参、鱼腥草、败酱草,还有……”
小空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我。
“还有牛粪!”我快走几步,紧跟在阿竹身后。
小空在原地呆立片刻,随即一声咆哮:“赵凤仪!我要熏死你!”
他向我虎扑而来,我轻巧的一闪身,小空就将阿竹抱了个满怀,我在一旁啧啧叹道:“小空啊,没想到,你竟然有龙阳之癖。哥,你可要小心一点啊。”
我们在村庄内买了一艘乌篷船,一行四人围坐在船舱之中,一路顺流南下。
“景帝30年的那一夜,大队鞑靼士兵来袭,清水镇上杀声震天,火光映亮天际。我本想带林尚书一起逃亡,然而,当我翻墙进入林尚书所在私塾之时,还是迟了一步,林尚书他身中数刀,命不久矣。”
通过叶师父的讲述,那一夜的悲惨景象再一次浮现于众人眼前,好似人间炼狱。
“之后,我被鞑靼士兵前后夹击,依仗着一身武艺,我拼杀出了一条血路,总算逃了出来。可彼时,我已身受重伤,当我翻越长青山时,终因失血过多失去了意识,滚下了山坡。醒来时,我身处于一户药农家中,他在山谷间辟了一块农田,种植各种奇珍异草。也许真的是我命不该绝,正巧落在他的田地之中。整整一年,我无法下床,又修养了两年才完全恢复过来。直到出谷那天,我才知晓这个天下已然易主。白骏卿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我终将要他不得好死!”
叶师父愤愤不平,握紧了双拳,双眼中浮起血丝,周身围绕着犹如恶鬼的气息,令人胆战心惊。